天光总是厚待皇家,夏日少有的清爽让顾溪对此次宴会多了一分好感,连带着要见到霍萧的忐忑恶心都被舒心的风吹散了不少。
云深君原本并不想去参加什么宴会。他知道自己一向是固执又木讷,更加没什么好运气。只不过他总隐隐希望自己能好运一次,让他再见到一次自己的太阳。
这次他想好好问问她的名字,他想知道她是谁家的姑娘,他有许多的想法,但是又呆又愣的他只会一日日等在他们初遇的那个酒楼,一日日漫无目的的期待波光粼粼的湖水能帮他再见她一面。
可身为云家独子,云深君并不能随心所欲。登上前往公主府的马车,云深君只能搓着他偷偷顺下来的,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抹额垂带上坠着的蓝宝石,悄悄许愿期望他们快点相见。
第6章
别看礼部尚书二品的官儿,好像是正得圣宠。但这皇城之中,天子脚下,随便一捞便都是什么公侯将相,世家高门。像姚尚书这般由寒门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着实少见。
倒不是说世人都短见,瞧不上姚尚书一寒门学子。只不过在众多贵族宗室面前,姚尚书就算再是皇帝信赖的儒生,也只能坐在下首,在一众显贵世家的面前虚与委蛇。
齐国虽然没有前朝那般有男女大防,但到底是千百年流传下来根深蒂固的思想,女客依旧没有与男子同席的资格。
高河大长公主命人在宴席中间摆着一镂空花架,使男女席位泾渭分明又不显刻意突兀。
今日的天光明亮却不燥热,阳光下的绿藤花架中零星钻出几朵或白或粉的小花,悠远淡然的香气伴着女宾们娇声的笑,少年们朗朗的谈,别有一番雅致韵味。
顾溪百无聊赖的依靠在花架旁的一凉亭中,实在和各位娇小姐说不到一处去。她向来是个不学无术只知道偷懒耍赖的,眼见闺阁千金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她没兴趣的诗词,没意思的琴曲,连忙找了个借口跑了出来,一头便钻进这垂纱的六角凉亭中喝茶躲懒去了。
皇家的吃食当然不是外面的摊子能比的。顾溪觉得比起来让她听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讨论是三皇子好看还是小将军英武,实在是个折磨人的事。
凉亭中的茶水是好的,点心也是好的,只有这分量叫顾溪觉得稍显不足,意犹未尽。不过好在宴会很快便迎来了主人公高河大长公主,与精巧的午膳相比,她也就不是很计较还没满足的肚子了。
每个宴会大概都逃脱不了让贵女们表演才艺的命运,更不用说高河大长公主还在致力于给她孙子选一个贤良淑德,门当户对,琴瑟和鸣的孙媳妇呢。
顾溪对此毫无兴趣。她无才也无艺,若是叫她表演个什么嘴吐火龙,御剑而飞的倒是也勉强过得去,但是只怕公主殿下和一众夫人小姐们不太能受得了如此刺激。
姚夫人虽然不了解顾溪,但是她了解自己的女儿姚婉。姚婉一直以来也是个不愿意出风头,只喜欢做壁上观的人,是以顾溪能够安安稳稳的坐在位子上专心和水鸟享用大长公主府的厨子们的手艺。
只是再美味的食物也有吃够的时候。当顾溪和水鸟都确信自己再也咽不下去哪怕一小块云酥时,贵女们表演才艺的热情还没褪去。顾溪装模作样的看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一点名堂来。
不管是憋屈了谁,也最好别憋屈了自己的顾溪寻了个由头,在姚夫人的许可下偷偷摸摸的溜出了宴席。
自从云深君在席上坐定后,他便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顺着那股直觉,云深君以仙力为凭借,透过花架,在绿色的藤蔓和娇嫩的花朵间好像看到了一抹隐隐约约的倩影。
云深君心下突然升起一阵欣喜又紧张的情绪,他想赶紧起身绕到花架后仔细瞧一瞧,又害怕见到人后发现其实是空欢喜一场,一时之间坐立难安,如擂鼓的心跳砰砰的敲击着他的耳膜,周遭人的声音都仿佛离他而去。
无论是精致的菜肴,还是贵女们精心的表演,云深君都无暇再看。只面无表情木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地面,全神贯注的用仙力在人群中搜寻自己想找的人。
而在外人看来云公子却是一如传闻中所言,是个寡言自闭,不懂世事的痴儿。怕是探花郎的名头都是皇帝看在云相殚精竭虑为国为民的面子上随意封的。
顾不上席上众人或同情或感叹的念叨,云家人或忧愁或烦恼的哀叹,云深君只顾着自己心里的一点点事,再也装不下其他了。终于在宴会过半时,一抹蓝粉色相衬的身影透过花架,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难得脑子灵活一瞬的云深君有预感,那抹身影应当就是他要找的人。
这辈子没做过“偷溜”这种事的云深君,第一次做起来心里忐忑万分。紧紧跟上前面少女的步伐,云深君在小心翼翼的雀跃心情中不由得也越走越快。
顾溪自从离席走到通往湖边的路上后,她便听到一个脚步声出现在自己身后。
一开始她只以为是同路的谁也厌烦了没完没了的才艺,想跟她一样出来溜达溜达透透气。为了避免麻烦她暗暗加快了脚步,想着避开后面不知男女的某人。
可谁知这人就像是跟她杠上了,她快他快,她更快他也紧跟着不放弃。一时间顾溪曾在话本里读到过的,欺负女主角的歹人,不怀好意的无赖,色胆包天的纨绔全都一股脑的涌上了心头。
顾溪连忙不着痕迹的取下头上的一枚发簪,催动法力将它塑成尖利的样子,勉强可以当做防身的武器。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顾溪卡住时机,旋身抬手——
纤细的手腕便落在了对方冰凉宽厚的大手中。
顾溪瞪着大眼睛,看清了后面人的脸,因为紧张涨红的脸和砰砰跳的心脏一时之间还消停不了,轰的顾溪有些耳鸣。
甩开云深君抓着自己的手,顾溪上下打量着云深君揶揄:“你是谁家的公子?怎么家人也安心放你出来?”
云深君知道顾溪意有所指的嘲他那日的尴尬处境,憋憋屈屈的涨红了脸。
顾溪见云深君紧闭着嘴,自己跟自己暗自较劲,有些害怕她要再笑下去这人可能会在她面前生生把自己憋昏过去。
她连忙故作大度的摆了摆手,一巴掌拍在云深君的肩头:“罢了罢了!你这小身板可得悠着点,啧啧,弱不禁风。”
“弱不禁风”的云深君刚要舒一口气,瞬间又被憋了回去,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在他的喉咙间,连那双狭长水润的眸子都被憋红了才算完。
轻拭眼尾薄红,云深君带着点鼻音的冲顾溪拱手示意:“再次见面,在下乃云相之子云深,可否知晓姑娘是哪家大人的千金?”
云相之子?顾溪的眼睛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
顾溪一改之前的不拘小节,冲着云深君低眉敛袖,盈盈一拜:“小女乃礼部尚书姚家嫡女,姚婉。见过云公子。婉儿素来知晓云公子的才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顾溪隐约记得,云相之子好像是个皇帝钦点的探花郎,这样说应该不会有错。
云深君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突然就变得守规矩起来,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什么是好。最后只能尴尬的抬抬手,安安静静的垂目不语。
顾溪原本以为这世界的男子应当都如那话本中的才子一般,欣赏仰慕温柔守礼的大家闺秀。谁知道眼前人却不按套路出牌,原本还能勉勉强强正常交流,现在却又变成了个一言不发的呆柱子。
顾溪耸了下肩,被气笑了,对自己原本设想的,将他忽悠成姚婉未婚夫一事产生了巨大的犹豫。
她不禁怀疑掌管投胎的阴差是不是嫉妒云深君的绝世容颜,所以在他出生之时才把他捏成了这么个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又傻又愣的性子。
云深君可能也觉得两人面面相对却不发一言的气氛太过凝重尴尬,况且他也不想就这样丢掉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束火。
从来只体会到人情冷的云深君,在那天温暖的手抓住自己的那一刻,在那天玲珑的馄饨蒸出热气的那一瞬,从顾溪那里获得片刻温暖的那抹笑容中,便不想再回到曾经的虚无透明的世界中去了。
云深君深吸一口气,严肃的神情让顾溪不由得为之一振:“姚小姐,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姚小姐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