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从言祁胸前抬起头,盈盈双眸中溢出星点水光,声音里满是委屈:“言祁,你去哪里了,呜呜呜……老鼠太可怕了,我不喜欢老鼠……”
江宁这一哭似是决堤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只见她窝在言祁怀中哭得不可自抑,委屈的像个丢了糖的孩子,很快,两人的衣衫都被她哭湿了一片。
言祁从没见过江宁这般哭过,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一只手拖着她不让她掉下来,另一只手又要给她擦眼泪,又看她哭得都打嗝了,忙着给她轻拍着后背缓一缓。
“对不起,都怪我没有护好你,以后不会了,不会了……”看着哭成这样的江宁,言祁满眼都是自责之色。
别说言祁没见哭成这样的江宁了,就连江宁自己也没有经历过,她从小就是个鬼精灵,小时候爹娘还在的时候,她闹脾气耍性子也知干嚎两声,爹娘立马就会来哄她。
后来爹娘去世后,她就更不会哭了,因为知道没有人会哄她了,哭也没用。
再后来,把小徒弟言祁带回来后,两人相依为命后,她又自持着为人师的长辈身份,觉得应该给小徒弟撑起一片天,自是不会轻易这般示弱。
江宁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会窝在旁人怀里哭成狗,特别是此人还顶着一张和她小徒弟一模一样的脸,所以待她回过神来,觉得自己颇为丢脸,只能继续趴在言祁怀里不敢抬头。
言祁看着怀里渐渐平静下来的人儿,只以为她是哭累了,于是也没多想,继续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慰着。
江宁整张脸都窝在言祁的胸前,鼻尖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气息,莫名觉得踏实极了。
若说一开始是因为逃避选择继续躲在言祁怀里,而慢慢的却演变成了不舍得离开,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再抱一会会就好,就这样,这份贪恋逐渐蔓延了下去。
言祁不知什么时候找到个石凳坐了下来,轻轻地把怀里的江宁放在腿上,这样抱着她能更舒服一些,可谁知他刚一坐下,怀中的人儿身子明显僵了僵。
以他对江宁的了解,自是知道她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了,本以为她要从自己怀里起来,但不知为何,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怀里的人儿有所动作,反而是微不可查的又往他怀里靠了靠。
言祁顿了顿,心里不由叹道:看样子她真的很害怕老鼠。
只是,言祁不禁低头静静地看着怀里的人儿,她这么害怕老鼠,当初却为何独独不怕他这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呢。
想到这,那段晦涩不堪的往事不禁从脑海中涌现出来。
言祁和一般孩子都不一样,他是出生起便开始记事,在他最初的记忆里,他是生在凡间一个偏僻破败的小院子里。
那院子里有一个女人,身子孱弱到走三步要歇两步,常年愁眉不展,很久以后言祁知道那是他娘。
那女人虽然整日里郁郁寡欢,但照顾他还算尽心,至少没有饿死或虐待他,顶多就是有些怕他而已。
当然,那时言祁还不知那种情绪叫害怕,但他可能天生对人的情绪比较敏感吧,他除非饿到不行很少哭闹,更不会主动让那女人抱他,所以在不能走路之前他都是躺在床上,睡醒了便是盯着那破旧的幔帐看。
再后来,那女人开始教他走路,教他说话,教他喊她娘,有时候也会拿着本书在院子里教他读书认字。
可能长大后再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可能有些无聊,整日里两人话都很少,即便他已经会走路了,但也很少往她身边去。
往往是一个院子,两人分开占两头,她望着院子外的天空,眼里似是在回忆着什么,而他则是望着院子外的飞鸟,想着院子外的院子,是否也是这样。
言祁一直长到三岁都没有出过院子半步,那个女人也是,后来大点了他才知道,原来他们的衣服食物均有院外的人送来,但他们貌似经常忘记,而且偶尔见到他也会躲的远远的,嘴里嘟囔着‘晦气’、‘煞星’之类的。
原来,院子外面的人也不喜欢他啊,而且好像是他连累了那个女人,那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
小小年纪的言祁在那女人教他读书时说过,做错了事或者伤害了别人后要道歉,他虽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事,但一想终究是因他的缘故连累了她。
于是思索了许久,有一天主动来到那女人面前:“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那女人先是愣了许久,然后一把抱住他哭了起来,先是小声抽泣,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竟嚎啕大哭了起来,整个院子里都是她悲戚的哭声。
言祁不知那个女人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但下意识里却也没有推开她,一直等到她都哭到太阳落山了才停了下来。
“孩子,是娘对不起你,我不该把你带到这个世上的。”那个女人哭完后,说道。
那是他第一次见那个女人哭,她虽然一直郁郁寡欢,却一直没哭过,但也是最后一次,因为过了几日,那个女人就自缢了,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内,言祁经常想,是不是他不该道歉的。
只是在自缢前的那个晚上,那个女人把他叫了过来,在地上用树枝写下了两个字,然后指着那两个字对着他说:“‘言祁’,这是娘给取你的名字,以后你就叫言祁了。”
他那时还不知人都是有名字的,所以有点奇怪为什么突然要给他取名字,但也没说什么,便点了点头应了道:“好。”
自打那个女人被院子外的人抬出去后,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区别的,反正两人待在一起也不会说话,他也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应该没什么影响才是,只是少了个与他一起望着院子外的人罢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言祁就是觉得院子里有什么不一样了,院子好像变得更安静了,而他做什么似乎都提不起劲来,后来他才明白,那就是书中所说的‘孤独’。
再后来,他实在在那小院子待不住了,于是便趁着院外的人来给他送饭时,他偷偷跑了出去,那时他已记不得自己是四岁还是五岁了,毕竟自打那女人死后,便没人在他耳边提起过他的年龄了。
从院子里出来后,言祁第一次知道,原来院子之外不都是院子,还有很多的人和他没见过的东西,只是他跑出去没多远,便被人抓了回去。
那些人没有把他送回那个院子,而是带到了一个很大的空地上,那里围着好多人,空地中间还架了个台子,台子周围还堆着许多干柴。
然后他们就把绑在了那台子上,言祁很奇怪,不知这些人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都怨毒地看着他。
这时,过来了一个穿着很奇怪的老头,脸上还涂着乱七八糟类似锅底灰的东西,冲着他念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反正言祁是什么都没听懂。
那奇怪的老头似乎也没管他听不听得懂,念完一通后,径直转身对着身后的那堆人说:“好了,可以放火了。”
直到此时言祁才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们是要烧死他啊。
那些人好像很听那老头的话,又好像他们真的很迫不及待想要烧死他,反正在那老头话刚落,便争先恐后地点起了柴火,然后,他周身被炎炎火焰包围了。
只是火实在是太烫了,烧在皮肤上很难受,所以他便可是剧烈的挣扎,但又因为那些绳子绑的太紧,根本挣扎不开,反而让绳子勒的生疼。
言祁突然变得很暴躁,身体里好像无端冒出一股子很强力量,竟然硬生生将他身上的绳子崩开了。
在绳子崩开的一瞬,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变得阴云遍布,几道惊雷劈下后,便下起了瓢泼大雨,然后台子周围的火都被扑灭了,徒留下言祁一人直直地站在台子上。
刚刚那奇怪的老头瞪大眼,震惊地看着言祁,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恶鬼,他是恶鬼……”
台子下的那些人闻言,顿时恐慌极了,一窝蜂从台子边散开,再也不敢靠近一步。
言祁静静地看着台子下的众人,不知为何他们突然变得这么害怕,但还是趁着又有几道雷劈下来,众人都自顾不暇时,趁乱逃了出去。
可真正逃出后,言祁才发现,原来这院子外的世界才是他真正苦难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