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军义笑:“孩子你怕不是上当被老板给骗了!”
“骗了就骗了呗。”安禾满不在乎。
“我可没带过你,你来看我干什么?”
安禾笑:“老先生你再想想,说不定带过呢?”
“没有没有。”何军义连连否认,“我的学生我都记得,一个都没忘。”
安禾问:“那您还记得彭城吗?”
老先生的笑瞬间被抽了去。
安禾道:“我是替彭城来拜访您的。”
“你是他的……”
“女朋友。”安禾说,“很遗憾,只能这么介绍了。”
老先生站起来,从书桌后缓缓走出来,上下细细盯着安禾,半晌道:“他的葬礼上,我没见过你。”
“是,我缺席了。”安禾表现得像个没事人,轻飘飘道:“我当时受伤严重,没能到场。”
何军义怎么怎么看都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跟彭城之间的关系都不应该是“男女朋友”这种亲密的称呼,因为,她太无所谓了。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好看,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笑着,只是那笑,有的时候却又好像只是浮于表面,她那张面容跟她这个人是完全脱离的,没有任何关系。
“彭城之前总是提起您,您在他心中位置不同于旁人,我今天误打误撞闯进家门里来了,没有事先通知,实在是抱歉。”安禾道,“总想看一看他成长的地方,也想看望看望对他而言特别的人,老先生还请多注意身体。”
何军义颤颤巍巍的,走起路来总是拖着“沙沙”的脚步,他慢吞吞的给安禾倒了一杯水,请她坐下。
“彭城是个好孩子啊……”何军义长长的叹了一声,“对他,我总是很遗憾。我带过的学生无数,如今要数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一个彭城!”
“为什么?”安禾问:“难道是他不学无术整日不着调当年气着您了?”
彭城曾说过,他小时候的确很混,准备退学那年老先生三次登门相劝愣是没劝住,后来,他每每去看望老先生的时候吃了好多次闭门羹……
他还说,他当时成绩一塌糊涂,好的不学,什么坏就学什么,没把老先生气的差点吐血……
原本,安禾当真以为的确是这样。
却不料……
“你说什么?”何军义有些受惊,不太确定的问:“你说他不学无术不着调?”
安禾一愣,问:“不是吗?”
“胡说!”老先生气的脸都绿了,“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我带过的可以称得上天才的学生,他代表学校参加过各种竞赛考试,为学校争得了不少荣誉,什么不学无术,我不允许任何人这么说他!”
安禾愣了半晌问:“那他怎么……”
“中途退学是吧?”一说起这个老先生脾气就大,过了这么些年他好似还没有完全放下,道:“是因为他耳朵出了问题,第一年高考考的不像样子,我要求他复读,耳朵可以慢慢治,总会好的,可这个孩子倔的很,偏偏不肯!”
“后来我才知道啊……”老先生长长的叹了口气,“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耳疾在那时候就治不好了,那孩子却什么都不说,我骂他打他他却什么都不说,现在想起来真叫人后悔!”
一股没来由的疼痛瞬时由脚底而生,顺着她的脊髓攀爬而上,安禾这才知道,那根刺一直都在,它的周边早已溃烂结疤,稍不留神结痂被撕裂而下,血流不止……
彭城倾尽全力为她预留了一个世界,他将所有的伪善屏蔽在外,以孤身一人替她挡下所有。
她应该早点听他的话,早点原谅这个世界的诸多不好。
只是如今,她跟全世界握手言和,却没有一个人再摸着自己的脑袋说,你做的好,安禾,你做的很好。
“你怎……怎么了?不舒服?”何军义瞧着安禾苍白如纸的面庞,吓得声音都有点颤,“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帮你叫……”
“没事。”安禾怔然抬头,笑的比哭的还难看,直到这时候她才知道,她终于走出了戏剧的世界,她演不下去了。
“我先,我先走。”安禾踉跄的站起来,一旁满杯的白开水被她用胳膊肘撞的溢出来半杯,“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
安禾站起身就走,以往无论多糟糕的事情,咬咬牙都能过得去,只是这次,她连脚都抬不起来,全身力气在那一刻突然用尽……
“哐当”一声,绊倒在门框处,再也没有爬起来……
疼,浑身都疼,比刀架在脖子上还疼!
疼到抽搐!
“怎么了?安禾!”老先生急得跳脚,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安禾身边,有点语无伦次。
“疼……”安禾捂着胸口,死死揪着自己衣领,歇斯底里的喊,“疼,我疼!……”
老先生乱了阵脚,一向严谨一丝不苟的老人这会翻箱倒柜的在找手机,找来找去找到最后还是从自己裤兜里摸出手机,拨了急救电话。
这世间有一种痛,断然是吞咽不下的。
她尝到了血腥味,舌头被咬破了一处,这还不够,她哭喊出声.
叶青川到的时候,大老远的就听到了一声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这不像安禾,他从未见过安禾这般,可这声音,却又偏偏是安禾。
期初在美国第一次睁眼的时候她没哭,回国的时候她没哭,甚至在面对刘君阳的质问时仍旧能笑着说活着的人总得找个法子活着。
没人知道安禾所谓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唯独,她一次都没去看过彭城,一次都没有。
这是她最后的怯弱。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给彭城听比较好,说我活的还不赖太不要脸,说我活的太糟糕又辜负了他的期望,索性,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见。
急诊室的大夫一个个都手足无措,这个病人太奇怪了,除了喊疼之外她一个字都没有,搞了半天就连哪里疼都没弄明白。
还是叶青川,直接打了一针镇静剂……
她又回到了那个不喊救命的安禾。
永远都等不到下一个彭城的出现。
落日余晖,夕阳正好,竟一时之间想不起这是彭城离开之后的第几个秋。
那日她写信,信中依然写:愿你不后悔曾遇见安禾。
现在她希望,愿你下辈子别再遇安禾。
她披了一件大衣,难得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天台上的景□□人,总是让人心神向往。
听说,那年她出国后,范斯于就辞了唐婧经纪人的身份,也许,他是觉得有愧于安禾,又也许,一腔热血往往既好笑又无用。
兜了一圈,他又回到了最初,继续做起了端茶送水的生意。
“死鱼?”安禾拨通了电话,语气轻柔,问:“还好吧?”
那头的人,久久没有回音。
安禾轻笑:“怪我么,不愿说话了?”
“没有……”范斯于特有的哭腔传来,“安禾你在哪里?”
“正峰大楼。”安禾问,“离你远么?”
“不远,很近……”
“那帮我个忙吧。”
在挂电话的前一秒,安禾还说:“死鱼不要再哭了,大男人哭成这副德性,叫我说你什么好。”
她仰着头追着落日走,黄昏近在眼前,她就也不着急,脚步很缓,嘴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歌。
这首歌,据说是彭城母校的校歌,曲调很简单却很好听,安禾听了一遍就记住了,想来,彭城应该也会哼。
天台上有一对情侣相拥而立,安禾静静的看了他们很久,仿佛要从这俩人的身上瞅出一点旁人的影子来。
直到那俩人感觉到了冷,回过头来,安禾才朝他们走过去。
“安禾吗?你是安禾?”女生的兴奋喜于言表,一个劲的揪着男朋友的袖子。
安禾轻笑,丝毫没有架子,承认的坦荡:“是我。”
“我真的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女生低头翻自己的小包,翻出一张纸一支笔,小心翼翼的问:“可以,签个名吗?”
“如果可以,能不能写一句祝福语?”女生仰头看自己男朋友,有点不好意思的问:“我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余晖很美,面前这个小女生很善,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好。
“当然可以。”安禾接过纸笔,问:“你希望写什么?”
女生想了半晌,估计没想出来什么新鲜词,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两把头发,说:“就写有情人终成眷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