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衣(9)

倒是乔恹,偏头靠在她手上,像只猫儿般蹭了蹭。

秦稚飞快收回手,有些不大适应这样亲昵的举动。

“嘤嘤姐姐怎么不住到崔府里去?浔表哥以前跟着秦阿翁学功夫,不至于连这点照应都不做。”乔恹不解,“恹恹去跟姨母说。”

她自己尚且寄人篱下,为着秦稚倒是没了什么胆小,风风火火站起身,着急忙慌要往外闯。

秦稚头疼,扯了她一把:“崔直指自然是客气礼待,不过我在庵里住得甚好,不必劳烦人家。”

“吃素念经,能有什么好。”乔恹回身,“嘤嘤姐姐都瘦了。”

她向来清瘦,哪里就是吃了两天素才是这样。

“清净,正好能静一静心思。”秦稚对她的善意有些无所适从,“还能近聆佛音,何况我还有许多经文要誊抄,住在这里方便。”

实话终归难听,乔恹嘴一撇,作势要哭:“嘤嘤姐姐与我生分了,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初离开蜀中?”

这说哭就哭的本事倒是一绝,抛去话里的内容,直把秦稚贬称抛妻弃子的无耻败类。秦稚往回缩了缩,不晓得如何应对。这事上,拔刀也是无用。

乔恹嘤嘤哭了两声,旋即眸中一闪:“既然这里这么好,不如我去同姨母说,一并搬过来住。”

秦稚不知她情绪转变为何如此之快:“这不大合适。”似又怕她哭出来,退了半步,“这样,你若是觉得无趣,大可常来寻我。你也知道,日日住在一起头碰头,亲兄妹都难免打架,倒不如保持些距离,这样岂不更美?”

她独居惯了,身边有人反而睡得不安稳。高床软枕于她而言,远不及四野开阔,缘尽无人来得安心妥帖。

乔恹仔细想了想,约莫崔夫人也不会当真同意她搬来,捏着帕子勉强应了:“那也好,我每日晨起就过来。”

秦稚适才舒了口气,盼着她何时没兴趣攀扯自己讲儿时旧忆,把自己当做个废弃玩意丢了才好。

不过还需等上几日,就眼前看来,乔恹一时半会消不了什么兴致。

整一日,乔恹挽着她手,从街头逛到街尾,欢欢喜喜走得两条腿发颤,尚觉意犹未尽。秦稚捏着瓜子立在门边,巴巴等着崔浔来接这位祖宗。

直到天色擦黑,佛音一应消散,都等不到门边一道人影。

眼看乔恹堪堪就要睡过去,秦稚回身替她垫了个软枕,负好钢刀:“我去外头看看崔直指,你在这里等着,别四下乱走。”

总不能是忘了这回事吧,再不把人接走,夜里谁都别想好睡。

第8章

诚然崔浔的记性不至于差到那个地步。

面前觥筹交错,酒嗝声震天响,手边还有女子婉转攀附,身上布料少得,连崔浔都替她们打了个寒战。

“崔直指怎么不喝,莫不是嫌这酒入不了口?”对面举盏的男人脚尖一踹,“去,换酒。”

“杨车骑不必,浔只是来交付余下的银钱。”

皆为同僚,崔浔还是保持了些应有的客气,只是不动声色地挪开,与莺莺燕燕隔出些距离。眼见女子又要扑上来,他手下用力,酒盏顺势飞出,正砸在女子手腕上,不至于伤着人,但能叫她吃痛。

心里倒是懊恼:早知便不该赴杨子真的约。

杨夫人有两位兄弟,长兄杨子嗟领兵戍守边关,胞弟杨子真留守长安,凡有动乱则出。崔浔酒后定下的那套宅院,正是杨子真所有。

杨子真冷眼看着,一脚踹在那女子心窝处:“让崔直指厌烦,下去领罚。”

府里养上几个歌舞伎,算不得什么出格的事,大多是贱籍,主人自可随意打骂,有时甚至要了命也是寻常。

即便如此,崔浔照旧未动面前那盏酒:“杨车骑好意,崔某心领。不过还当钱货两讫,余下银钱悉数奉上。”

面前摆着一匣子金元宝,虽说长安寸土寸金,不过面前这些钱倒也是足够了。杨子真手一顿,随手抛开酒盏,朗声笑道:“崔直指何必如此见外,同在圣上面前做事,一处宅子罢了,白送也是使得。”

“不敢承赐。”崔浔拱手,“天色已晚,崔某不便久留,告辞。”

岂料杨子真拿话绊住了他:“我这话还没说完,崔直指这般心急作甚。”他从凳上爬起来,袒胸露乳着走到崔浔边上,“我多嘴问上两句,崔直指忙着置办宅院,连日又时常往隐朝庵去,今日更是连乔三娘都送过去了,怕不是为了哪位姑子吧?佛祖跟前的人,水灵,难怪勾得崔直指妄动凡心。”

一个你我皆懂的眼神飘来,着实有些令人作呕。崔浔自知他派人监视,连乔恹在族中行三都打听得清楚,想来是有些动作等着。

崔浔倒也大方,左右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杨车骑慎言,只是崔某从前一位同乡,流落至此,才想着关照几分。”

“同乡。”杨子真嘴里念了这两个字,若有所指,“难为崔直指要把人迁去,比邻而居,确然方便照顾。外面天大地大的,总比不得在家里好好养着,不过还是要当心些才好。崔直指看我那一屋子‘同乡’,倒是各个好吃懒做,还把望着我把她们送去哪户好人家享福呢。”

赫然指的便是那一屋子莺莺燕燕,养着攀附权贵。

崔浔脸色难看下来:“杨车骑若无吩咐,崔某便告辞了。”

他一刻提了两回告辞,杨子真倒是不再打趣,拢了拢外衣:“吩咐不敢当,有些微小事想同崔直指行个方便。”

“前几日崔直指的人带走一位姓董的经学博士,听闻言行无状。”他面上带些笑意,同崔浔攀附起来,“说来不巧,董博士夫人是内子手帕交,这些天内子搅扰得厉害,崔直指若是方便,可否高抬贵手。”

说起经学博士,崔浔倒是记得,不过眼前发生的事。

自恃才学,朝堂上下都被他做赋骂了个遍,崔浔都怀疑,他成日是否都用在做赋上头了。十日前,又成一阕,骂了太子一通。太子宽仁,没和他计较,这位博士一拳打在棉花上,自觉无趣。夜里出去吃酒,喝多了发阵脾气,把人家酒肆砸了,还把人伤着,这才被崔浔带走。

崔浔双眼微眯了眯:“国有法度,并非崔某抬手便能有所易转。”

杨子真闻言,又道:“董博士其人,言语耿直了些,为人倒是良善。苦主尚且不追究,崔直指何不睁眼闭眼,就此放过去。”

“杨车骑今日的话,崔某只当没听见。”

杨子真静默下来,只等崔浔走开两步,忽的出声:“崔直指听没听见,这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正如崔直指应不应承,旁人眼里看来,都是夜访杨某,抵足长谈许久。”

难怪邀他过府,许久不放他走,端是一出离间计。杨氏一党与太子党相争日久,总归还是差了些气候。购置宅院是个契机,让杨氏有机会接近崔浔,落在旁人眼里,明日怕是要传出“崔扬过往甚密”的闲话来。

只是崔浔并不站队,笑道:“夜访杨车骑尚算实情,抵足长谈却不敢当。”

“不晓得兰家与梅家如何想?”杨子真立在天井之中,举头望月,一副替他谋划的神情,“梅夫人与皇后娘娘一母同胞,梅元娘聘为太子良娣,如今诞育长孙。梅相姊妹嫁入兰氏,有个礼仪端方的好儿子,如今尚了永昌公主。亲缘之上再结亲,一家子密不可分,指缝里怕也漏不出什么来。崔直指费心巴力,也不知道能讨几分好处。”

“纵与兰豫交好,不过替人做嫁衣,何劳急着拿董博士去换家臣之名?”

崔浔回身,面不改色:“杨车骑,你我皆为天子家臣。”

言尽于此,他也不愿多说。杨家今日此举,不过是借以分析利益,好让他亲近杨氏。所谓什么董博士,不过是拿来探他口风。

崔浔一拱手,不再逗留,扬长而去。

杨子真兀自驻足许久,唇角勾了勾,只一挥手,吩咐了人下去办事:“去,把备好的用上,别下死手,闹大了不好看。”

外头天色暗沉,漆黑夜色里偶有两声猫叫,崔浔顺路朝隐朝庵去,着实有些懊恼。

他不是贪杯之人,与话不投机的人对饮,最多三杯,便寻摸借口开溜。方才在杨子真府中,属实不自在,倒不如现下轻松。

酒气被风一吹,消散个干净。崔浔记起兰豫说过,女儿家大多不喜欢满身酒气的莽汉子。是而他一路吹着风,直待身上闻不到出来了,才加快步子往前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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