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衣(77)

“那便,请吧。”

季殊低低笑出声来,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鸩酒。

当真是见血封喉的宝贝,须臾间便有了反应,他张张嘴,满口鲜血奔涌而出,混杂着一句不怎么成句的话。

崔浔侧耳辨了辨,大约是一句。

“若无姜方尽,老子与她才是绝配。”

崔浔冷眼瞧着他断气,脖颈往旁一偏,一挥手便往外走。

黄醍见人出来,匆忙上前:“崔直指...”

崔浔斜眼觑他一眼,冷声道:“自己去看吧。”

到底是做了绣衣直指多年,只一眼一言便让黄醍不敢多言,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来得这般脾气,只招呼着人入内查验。

崔浔大步走了出去,立在门边借风散去身上携着的些微血腥气,心头堵得慌。

什么叫他和嘤嘤才是绝配,胡说八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人真是不要脸。

崔浔咬了咬牙,亏得他先前还觉着季殊舍身去换嘤嘤,自己有几分愧对于他。

呸。

正想着,那边传来个声音:“走吧。”

崔浔抬头,秦稚不知何时又等在树下,正朝着他这里走来。

崔浔慌忙换了个表情,迎了上去。

“他死了?”秦稚怀抱着刀,朝他身后望了一眼,不过也只一眼,又把目光放回到崔浔身上。

崔浔点点头,不敢靠的太近。

“他作恶多端,该有这一日的。”秦稚回身,与他并肩往外走,语气淡淡,“给他祭一杯酒吧。”

人行恶事,也有善举。这一杯酒,算是谢他过往做的那些傻事。

崔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了话头:“我明日再陪你去灵台看殿下吧,午后还有些事要处理。”

秦稚抱着刀,一如往昔道:“好。”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方用了午饭,天边便隐隐有雷声滚动,街头一时热络许多。

秦稚正站在墙头揪辛夷花消食,外头突然有人来报,灵台起了大火,她急急注目远眺,登时脸色大变。

火光冲天,黑烟滚滚。

第68章

大火起得毫无征兆, 困住了尚在殿中的永昌公主。

摇摇欲坠里,向来手足情深的萧懋以袖掩住口鼻,一脚蹬在死死拦住他的黄舍人胸口。

“孤要你们管什么!快...快去救苕苕!”

黄舍人吃痛, 只能拿匆匆赶来的崔浔当救命绳,半瘫在地上, 遥遥冲这里道:“求崔大人救救永昌殿下!”

崔浔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中佩刀丢给秦稚,单手抽紧袖带, 提起半桶水便要往里闯。

只是火势着实大了些, 还不等他越过去, 殿前门上一根粗重的横木径直落了下来,正擦着他身前。

秦稚心中一紧,手心沁出汗来, 死死盯着崔浔。

“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声,滚滚浓烟里有人影似乎抱着什么,跌跌撞撞往门边跑。

崔浔退开一步,顺势将手中的水泼了上去,生生辟出一条生路来。

跑出来的人面上被熏得乌黑一片, 踉跄着摔在地上, 怀里抱着的原是个人,趁势滚落在地, 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不知死活地伏在地上。

那人猛力咳着:“殿下...太子殿下, 恕罪。”他低头瑟瑟发抖,认着不知名的罪。

四下说话声顿止, 只因那一滚,倒让人看得清楚。身形窈窕,身上裹着素色的衣衫, 鬓间簪着支白玉簪,哪怕烧得面目全非,也能凭借衣着打扮辨出,伏着的正是永昌公主。

秦稚心中一滞,随即又觉得不对劲起来。这火是怎么回事,最容易燃的衣裙只被烧了几个角,反倒只毁了一张脸。

她犹疑着抬头,却听那人又道:“永昌殿下被人以烛台刺穿心肺,面上被人覆了带酒的巾帕...”

原来如此。

萧懋闻言,沉着声音开口:“好生将苕苕带回去。”他强忍着怒意,不知说给谁听,“火起时,殿中唯有羊桑止与苕苕,偏生只他逃了出来,待孤禀明父皇,定要彻查此事。”

旁的话一句没有多说,三言两语间,便定了羊桑止伤人逃窜之事。

秦稚微微蹙了蹙眉头,她总觉得这事儿说不上来的古怪。

大火还烧着,又有人来报,说是兰豫闻讯而来,正被人萧懋的人拦在下头。

萧懋命人抬走了永昌公主,绕到崔浔面前,道:“苕苕向来爱美,她如今的模样,想来也不愿让人瞧见,尤其是兰豫。崔直指,你与成渝也还算有些情谊,劳你拦他一把。”

“容臣多嘴。”崔浔道,“不想见兰豫,是永昌殿下的意思,还是殿下,您的意思?”

萧懋面上一时有些僵住,转而不耐道:“孤的意思,便是苕苕的意思。崔直指,你应当明白,不该问的事,还是少说为妙。”

他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崔浔只是颔首:“臣明白。”随即,便握着秦稚的手往底下走。

底下人声沸然,为了拦住兰豫,萧懋的人甚至拔了刀,偏生兰豫不肯,一手捏上刀刃,顺着台阶往下淌了不少。

崔浔当即喝住了人:“兰豫,你不要命了!”

失了这些血,兰豫一个养了许多年的人难免有些受不住,面上早没了血色。手里的刀被抽去,惯性使然,他往前一撞,正跪倒在阶上。

“苕苕...”他挣扎着站起来,终归还是随行小厮撑着他勉强站起来。兰豫冲着崔浔扯扯嘴角:“多谢你帮我。”

不过三五步台阶,他行得极难,堪堪走到崔浔身边,却被他伸手拦了去路。

“我不是来帮你的,我是来劝你回去的。”

兰豫满目皆是不可置信:“连你也来阻我?”他浑然不觉掌心的伤,嘶哑着声音道,“你知道的,我和苕苕...我求你,让我见一见苕苕。”

永昌公主薨了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出去,兰豫最多也不过知晓大火,可这些话让秦稚听来,似乎他早已预见什么,句句锥心。

兰豫求不动他,转而又对着秦稚哀求:“秦女郎,此前种种是我不好,我只求见苕苕一面,她是我的妻子啊!”

“这一面,你见与不见其实并无差异。”崔浔别开头,说着伤人至极的话,“何况你与永昌殿下早已和离。若非你归乡途中染病,此刻早该落叶归根了。”

“听我一句劝,为了你,也为了你父亲,更为永昌殿下好,病好后早日回去吧。你苦心孤诣追求良多,只怕到时竹篮打水。”

别的话倒也罢了,一句“你与永昌殿下早已和离”直戳兰豫心窝,他红了眼,松开攀在崔浔手臂上的手,留下一个赤色的掌印。

秦稚见状,伸手在崔浔腰上轻轻拧了一把,这样的话也是可以随口乱说的吗,别届时还要搭上兰豫一条人命。

崔浔身子僵了僵,始终不敢回头看兰豫,还是秦稚接着找补了一句:“手上的伤要紧,我与崔浔送你回去吧。”

兰豫道:“若我今日非要上去呢。”

“我想,我大概还是拦得住你的。”崔浔低着头摆出将将要动手的姿态,“打晕也好,今日我在,你便不能上去。”

兰豫忽的笑了,连站都要人扶着,此刻却问身边人要剑,颤着手要硬闯。

崔浔被剑指着,终于第一次正视了兰豫:“硬闯灵台,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命了!”

“要么滚开,要么让我...”

话未说完,兰豫便轻飘飘瘫了下去,露出后头举着手的秦稚,讪讪笑了声。

她着实有些看不下去,崔浔估摸着也当真下不去这个手,与其几个人僵在这里,倒不如快些。这一掌下去,不过让他睡一日,这一日功夫,把身上该包扎的也都能包扎了,等人醒了再慢慢劝,不比现在有用?

崔浔叹了一口气,总算不必让他真与兰豫刀剑相向。

他们帮衬着把兰豫扶到车驾上,又细细叮嘱了兰家小厮几句,才遥遥看着车驾一去无影。

秦稚问道:“为什么不告诉他,永昌公主可能没事?”

崔浔反问:“那你为什么不说?”

秦稚一时梗住,对她而言说不说好像都一样,只是崔浔不一样,他们毕竟多年至交,怎么连个口风都没透。

“你也看出来了,躺着的那个大约不是永昌公主?”

崔浔点头:“太子殿下的神情不对,尤其是把人抬出来之后,他似乎极为放松。何况面部灼烧成那副样子,身体怎么可能完好无损。”他兴致不高,始终低着头,“什么以纱覆面,更像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来做的障眼法。太子殿下拦着兰豫,或许是怕他一眼便认出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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