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放心不下兰豫,中途转道往兰府去。
自从和离书送来后,兰豫便迁回兰府自居,素日闭门。没了驸马这个名头,兰家也不过长安城里一户落败贵族,除却几位知交好友,再不似从前有人来溜须拍马,真正应了门可罗雀四个字。
不过今日却不大寻常,崔浔与秦稚赶到之时,大门洞开,正有仆从往外抬着赤色大箱,一一往门前马车上摆。
“郎君请两位贵客入内喝茶,今日家中繁忙,怕磕着碰着贵客。”
仆从用身体拦出一条路,躬身请崔浔与秦稚入内。
一入其中,秦稚下意识地握了握崔浔的手,堂堂兰府,几乎被人搬个精光,哪怕再是落败的人家也没有这等凄凉。
堂前只剩下几把圈椅,兰豫难得地收拾精神,烹茶同他们笑。
秦稚看了看身侧的崔浔,比着口型:这是怎么?
崔浔微不可查地摇摇头,显然对这一切也是一无所知。
“随意坐吧。”兰豫的茶正好烹好,抬袖斟了几杯,面色如常,一晃神,又是从前那位兰驸马,“我父亲这些时日总念着祖籍的杏树,天气回暖了,我想着陪他回去看看。人老了,总是想着落叶归根的。”
崔浔饮了口茶,是最普通不过的普洱,心中暗自纳闷,也不知兰豫是如何一夕间想通的,毕竟前几日见他,还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兰豫环视一周,笑道:“祖籍相去路远,这些身外之物,正好充了回乡盘缠。”
恰在此时,有仆从搬着一只硕大的木箱从主屋往外走,途中被石子一绊,险些摔个跟斗,手中的木箱也随之颠簸。
兰豫急急起身,行至木箱边上,打开细细检视过,眼中流露皆是柔情,才正色道:“仔细些,此箱之物不得有损。”
随后,他又略带流连地回到崔浔身边,笑着解释道:“那是我与苕苕的旧物。这次去祖籍,也不知何时再还,也就顺手一并带了去。”
也不像是忘了永昌公主的模样,秦稚一时忍不住,出声问道:“不回来了?”
“也不是全然不回了,等你二人成婚之时,若记得送一封喜帖来,我自然不远千里来喝一杯喜酒。”
秦稚碰碰崔浔的手背,她有话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兰豫这个模样,究竟是放下了永昌公主,还是远离伤心地。若他知晓永昌公主如今的模样,又会不会走得如此干脆。
崔浔自然也想知道,只是他不愿提起,免得触及兰豫伤心事。依他浅显的认知看来,兰豫如今的模样也好。
许是知他们所想,兰豫大方道:“苕苕是金枝玉叶,是陛下的掌珍,多年来也是她在照顾我,本也不缺我一人,如今更是没有什么理由留下。不妨同你们说句实话,与其来日见她折枝别嫁,不如不见。”
秦稚张张嘴,终究还是默然。想起太子殿下说的话,兰豫用情太深,如果知道一切,说不定结果更难预料。他这一走也好,至少山长路远的,一时半会不会知道永昌公主近况。
崔浔亦是如此想,端起茶盏:“你既做了决定,我也不好多加劝阻。出去散散心也好,不过别太久了,我与嘤嘤还等着你来喝酒。对了,你何日离开,我去送你。”
“三日后。”兰豫依旧笑着,取下惯常带着的一枚玉扳指,塞到崔浔怀里,“太子和明月奴那里,等我走了再告诉他们吧,怕他们不让我走。这个你留下,就当我谢你的,日后遇事,拿着来寻我,我不会不应的。”
崔浔不解:“谢我?我似乎并未做什么?”
兰豫拍拍他的肩,转而瞥过一眼秦稚,不甚在意道:“谁知道呢,就当是我提前送你的吧,万一来日你不肯收呢。”
第65章
三日后, 天朗气清,是个适合起行的日子。
秦稚匆匆赶来,到底赶在兰豫出城门的前一刻。
兰豫一改往日不修边幅的模样, 照旧还是那个翩翩君子,拢着件鸦青色裘衣, 远远冲着秦稚点头示意。
“请父亲先行,我晚些去追你们。”
兰家已大不如前, 随行者也不过寥寥。他从车上下来, 只留下一个随身伺候的小厮, 如是吩咐车夫一声,便由着人马先行一步,自己则留着与来人再说几句分别的话。
秦稚小跑几步, 面有愧色地停在兰豫面前,抬手理了理自己散落的发丝,道:“宫中急召,崔浔本都快到了,眼下没法, 只有我来了。”
兰豫似早有所料, 并不怎么意外,只是递过来一个饼饵:“无妨, 左右也同他说过, 本也不在意这一时的相送。秦女郎能来, 也足够了。”
秦稚属实有些饿了,捧着饼饵咬上两口。
两人本无甚旁的可说, 平日有崔浔在还好些,此刻一个不慎,便见话头要落到地上。秦稚挠了挠头, 抬腿往城外走:“我送您一程吧。”
出了年,迎来送往的人越发多了,秦稚与兰豫一前一后往外走,小厮远远牵着马跟着,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说是相送,其实不过是陪着走上一段路,相顾无言,直走到几乎人迹罕至,秦稚都没能憋出句话来。
还是兰豫顿了脚步,嘱咐她不必再送:“便到这里吧,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
秦稚四下张望了一眼,走得属实有些远了,一回首,连长安城门都不大望得见。再送下去,怕是要把人送到天边去了。
略一思忖,她点点头,只是觉得四下安静得有些诡异,忍不住叮嘱一句:“那您一路上小心,来日我与崔浔去看您。”
话音未落,兰豫含笑着点点头,视线越过她,落在后头的空地之上。
时至此刻,秦稚方知心头的不安从何而起。
骏马一声长嘶,刀刃震晃的声音四起,茶肆里坐着品茗的人不知何时脱去伪装,脚步轻巧地围拢过来。
兰豫是个不会功夫的,连带着的小厮也不过力气大些,对付这些带着刀的人不过徒添性命罢了。
秦稚登时拔了刀,将人护在身后,皱着眉头不解。
此地近长安,兰豫也不曾露富,如何就招来这等亡命之徒,敢在天子脚下动手。
不过此刻容不得她多想,那些人已然冲着她来。
虽说多时未曾动手,可这些时候秦稚常与崔浔来回比划,功夫一日都未曾落下。见着这些人来,反倒隐隐有些兴奋之意,只是抛下一句“当心”,便举刀迎了上去。
来回几招,秦稚便占了上峰。
“不过如此,也敢学人做打家劫舍的事。”
领头之人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蓦然抬头,眼神里并无凶狠,打量过秦稚,很快又越了过去,似乎是在瞧兰豫。
秦稚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往边上一站,算是将兰豫藏在自己身后。
原本还有些担心今日是场苦战,原来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家伙。不过也亏得她送了兰豫这一程,否则以兰豫的身板,怕是当真要出事,连兰家老太爷都难逃这一劫。
她将手中的金错刀一甩,在风里发出些震慑人的声音,冷笑着道:“还不滚?”
谁知正在这时,她腰侧似被什么钝物抵住,隔着厚厚的衣衫令人心底发寒。
一道带着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属实低估了女郎的功夫。”
是兰豫!
秦稚微微回头,只瞥到鸦青色的一角,在风里肆意摆着。
那随行的小厮手一摆,面前众人敛了兵刃,不声不响站到一侧。
秦稚哪里还不明白,这些人分明是兰豫安排下的,难怪方才都只是冲着她来,丝毫未曾想过要去动兰豫。
“女郎别动。”兰豫将那钝物往前送了几分,倒让秦稚察觉出来,分明是柄短匕,只要再近几分,不说性命,至少能让她无力再战。
兰豫依旧带着笑,仿佛持刀的并不是他,他们不过是在此处闲话几句。
“原本没想过用如此失礼的法子,不过女郎功夫漂亮,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秦稚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凝神问道:“你早有准备?就是为了要我的命?”
兰豫道:“女郎的命我要来作甚,不过是想请女郎帮个忙。”
也怪秦稚近日越发不警惕了,对兰豫更是不设防,觉得如此光风霁月的人不会做什么下作的事,才有了此刻为人鱼肉的被动。
不过这些年遇险境也不是头一回了,不说有百分百逃脱的把握,至少她学得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