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衣(71)

一路几乎没有耽搁,不过赶至灵台之下时,太子萧懋已然蹙眉立着,身边跟着不少人,其中还有医师随行。

见着他们二人翻身下马,也只是略略颔首,示意他们过去。

秦稚与崔浔走近至太子身侧,才惊觉萧懋眼下乌青弥散,似乎夜里睡得不安稳。

崔浔问道:“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萧懋抬手捏捏鼻梁,微微摇头:“心里不安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随即又道,“崔直指在此处稍候吧,孤与秦女郎去去便回。”

崔浔无缘无故自然不好上灵台,没得还被当成站队太子让萧崇上心,得不偿失的事倒也不必去做。

“是。”

崔浔接过秦稚递过来的金错刀,回身走到一棵树下静静候着。

“走吧。”

萧懋带着人一步一步踏上灵台,许是早得吩咐,步道早早被人洒扫过,特意来恭迎太子殿下。

秦稚紧随其后,无心去观这巍峨壮景,只是一心一意往前行着。

不过百步,便登临灵台,有人迎了出来。秦稚抬眼一瞧,果然便是羊桑止,只不过当真就把自己包装得仙风道骨许多。

羊桑止并未跪地磕头,只是行了个道家礼:“恭迎太子殿下。”

萧懋颔首:“听闻天师七日法会已毕,孤奉命来看永昌公主。”

他并不低头,反倒与太子四目相接,随即又扫过身边之人,最终将目光留在秦稚脸上,似笑非笑道:“永昌殿下如今正在殿中静坐。不过殿下随侍众多,恐惊扰上天。”

萧懋回头看了看秦稚,只点了一名医师与秦稚,定下只他们三人入内。

岂料羊桑止虚拦了一把,又道:“这位女郎身上戾气太重,需得饮下符水方可入内。”

身边小童很快捧来一盏清水,羊桑止凭空化去一张符纸,灰烬没于茶盏中,如此尚嫌不够,他咬破手指,滴入两滴鲜血,这才命人将茶盏递到秦稚面前。

纸灰混着血水在盏中呈现出诡异的颜色来,烟火燎过的气息犹在鼻尖。这样的东西能不能去除戾气不知道,对人体必然是有害的。

秦稚抬眸,冷冷盯着羊桑止,想从他脸上看出些意图来。然而后者波澜不惊,似乎当真如他所说一般,只是为了去除戾气。

“那便多谢道长了。”

秦稚不愿多耽误功夫,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当着众人的面下手,捏起茶盏一饮而尽。不过为了防止味道在舌尖停留,她几乎是放开嗓子,让这一盏不明之物径直灌下胃去。

羊桑止满意一笑,让出一条路:“殿下请。”

顺利入得殿中,秦稚嗓子眼里冒出股恶心来,作势呕了两下。

萧懋慌忙扶住她:“如何?快替秦女郎诊治。”

身后的医师上前把过脉,却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只是对着萧懋摇头。

秦稚却明白,水没什么问题,不过是他小人得志,却不敢对太子使这个下马威,用到了她身上罢了。

“没事,就是味道不大好。”

秦稚摆摆手,退到太子身后继续往里走。

殿中轻纱逶地,正中的蒲团上坐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一动不动。身旁有个贴身婢子守着,看着动作,像是正在焚香。

不知为何,里头的人越是平静无波,秦稚心里却越发不安,尤其这样的熏香闻着,让人如坠云端,甚至使不上力气。

萧懋与秦稚的想法也相去无多。他的脚板慢了下来,从轻纱间穿身而过,直到最后一层轻纱掀起,永昌清楚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苕苕?”

萧懋放缓了呼吸,轻声喊着永昌的小名,却并无反应。

身边的婢子慌忙放下香匙,跪地以迎萧懋。

秦稚跟着走近,只见永昌公主虽端坐在蒲团之上,双目却紧闭,面容安详,似沉睡一般。

萧懋连着喊了几声“苕苕”,终不得回应,颤着手探去永昌鼻下,终在探得那一息微弱的鼻息时,长舒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

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永昌并非康健,萧懋显然也是动了怒气,指着跪伏在地上的婢子厉声道:“若不从实说来,即刻拖出去斩了!”

那婢子在地上一抖,很快带了哭腔道:“奴婢不敢欺瞒太子殿下。自法会结束后,我家殿下便一直不好了。”

“如何不好?”

“时而亢奋不受约束,时而困顿时时入眠,这香也是无法,才点来为殿下安神。”婢子始终不敢抬头,却一五一十说得十分清楚,“还有,殿下已甚少有清醒之时。”

秦稚一震,什么叫很少有清醒之时?

“何意?”

“殿下很多时候,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

萧懋怔怔,却依旧握着胞妹的手,颤着声音喊来医师看诊:“快。”

婢子突然抬起头,满面皆是泪水,膝行着爬到萧懋面前,重重磕了下去:“求太子殿下救救我家殿下吧,即算当真是邪祟,殿下吃得苦也够多了。”

萧懋眉头一皱,斥责道:“大胆,苕苕乃大周公主,又岂会是邪祟,休得妄言!”

“并非奴婢妄言,只是连我家殿下自己都瞧见过,从她身子飞出一团蓝色的火。整整七日,还有凄厉的叫声响起,也是因为如此,殿下不出此门一步,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婢子把自己袖子捋起来,上头密布着牙印,甚至还有的带着血迹,“殿下疯得厉害后,便无人愿意来照料,奴婢受过殿下的恩,也唯有如此才能报答一二。”

正巧医师号完脉,蹙着眉头道:“殿下的身体有些虚弱,不过并无异像,也无中毒痕迹,不过有些郁积于心,才导致精神混乱。”

秦稚追问:“可能看出用过什么药?”

“都是些安神进补的药。”医师查看过桌案上喝剩的一碗药道,“对人体无害,反而还能帮助殿下稳定许多,或许当真是因为所谓邪祟之说?”

萧懋气急,拂袖将案上的药碗与香炉掀翻在地:“胡说八道,瞧不出病来便推脱邪祟之说,无能之辈!”

正在此时,本端坐着的永昌突然睁开了双眼,满是迷蒙无知,呆呆看着萧懋握着自己的手。

大概是说话声响了些,才让她从梦中惊醒。秦稚看着她,便能推想这几日她过得并不好。哪里还有原先一国公主的骄傲自矜,此刻只是木楞着不知一切,来回打量着他们。

“苕苕。”

永昌公主听得有人喊她,咧嘴一笑,随即飞快低下头,一口咬在萧懋右手虎口位置,直到些微血丝渗出。

“殿下!”

殿中之人大多惊呼起来,唯有萧懋仿佛没了力气,任由永昌咬着不放。半晌,他才回身问向医师:“可能治好?”

医师从药箱里取出针包来,并无把握道:“臣学识不精,不过眼下可为殿下施针,说不定可以暂缓此等症状,让殿下暂得清明。”

对于一个近乎癫狂的人施针属实有些难度,医师寻了几个角度,迟迟不敢落针。偏生那婢子又不敢花大力气去抱住永昌,生怕一个不慎伤了人。

秦稚想了想,从地上站起来,熟练地将永昌两只手困在掌中,另一手探到她背后,把人往自己肩头一按,力道正好,不足以伤人,却也让永昌无法挣脱。

“先生请。”

医师擦擦额头上的汗,终是落下了第一针。永昌吃痛,却无法逃避,一张嘴咬在了秦稚肩膀上。

“秦女郎...”

秦稚摇摇头:“殿下放心,秦稚无事。”

整整十三针,永昌便咬着她的肩膀如此久,秦稚愣是一声痛都没有喊,直让萧懋都暗自钦佩。

最后一针落下,永昌才渐渐松了口,有哼唧声在秦稚肩上传来,低低的哭声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委屈。秦稚松开抓着她的手,把人扶正。

虽面带戚戚,却比之前的神色好上不少。萧懋试探着喊了声:“苕苕?”

“哥哥。”永昌没有喊皇兄,反而像极了撒娇一般喊着哥哥,随即又扑进萧懋的怀里,“哥哥,我是罪人,是我招来邪祟的,我好害怕...”

若非她应了萧懋喊得那声苕苕,只怕秦稚还要怀疑她依旧癫狂。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相信自己就是邪祟这种无妄之言呢。

萧懋抚摸着她的头发,以作安慰:“苕苕不是什么邪祟,苕苕是公主,哥哥带你回去。”

“不要,苕苕不要出去,不要...不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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