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纵行天地,怎么今日还会有风雪挡路的事?”
再是愚钝的人都能看出,永昌公主这是针对这位天师,一时间气氛冷了下来,连梅拂衣都怔愣着,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萧元贞童言无忌,跑到永昌身边帮着说话:“姑姑不知道,我们来的时候雪可大了,连树枝都压垮了,元贞心里害怕,但是还是想来见母亲和姑姑。”
永昌俯身抱起了他,意有所指道:“元贞不害怕,是有人做了亏心事,神仙婆婆这是在罚他们呢。”
被人如此抢白一通,羊桑止倒也面色不改,只等着永昌说完话,才一甩拂尘:“天地有序,谁也不能肆意更改。今日时候不早,还要为陛下焚香告天,还请殿下容贫道入内。”
永昌抬眸扫了眼,下头跟来的人不少,而这些人对她的话闻声不动,只在羊桑止开口时,才略微有些表情。
她得回一趟宫,将这些事如实奏禀,揭穿羊桑止的真面目。
然而羊桑止又道:“殿下与陛下血脉相连,且随贫道入内参拜。”
永昌死死盯了他一眼,这等厚颜无耻之辈,竟还敢邀她。不过也只一眼,永昌放下萧元贞,大大方方在前头进了殿中。
一应人皆守在外头,偌大殿中唯余永昌和后来的羊桑止。
羊桑止拈了三支香,跪倒在蒲团上,阖目默念,上下拜了三拜,才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把香插到案上的香炉中,声音不大不小道:“连贫道都未曾想到,有一日会与殿下在此地重逢,更不必提殿下。”
没有旁人,羊桑止连装都不愿意装。
永昌站在远些的地方,不屑地笑道:“蜉蝣之辈,也敢行此等欺上瞒下之事,也不怕玩火自焚。”
羊桑止似听闻什么好笑之事,也跟着笑了起来:“殿下在想如何将贫道的身份戳穿吧。倒也不难,以殿下的身份,在陛下面前说上两句即可。”
他顿了顿,手中不知何时拈了一把香灰,藏在袖中,慢慢朝永昌这里走来:“不过殿下有没有想过,贫道敢来,便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这灵台来得容易,去时便有些难了吧。”
第59章
永昌下意识退后一步, 面色凝重,分不清羊桑止是当真有备而来,还是拿话吓她。
“殿下容貌无双, 又是这世上顶尊贵的人。”羊桑止跟着进了一步,“贫道初见殿下时, 便为殿下所折服。如今殿下有难,贫道自当竭尽全力。”
永昌不明所以, 只是嫌恶地拍开他探过来的手。
羊桑止咯咯笑了声, 毫不在意这些, 自顾自说着:“殿下如今恶灵缠身,难免有所不适,贫道尚且有些本事, 愿为殿下驱邪纳福。”
如此说着,他慢悠悠做了个道家的礼,而后手一扬,攥在掌心的香灰尽数洒下,不少落在永昌肩头发梢。
香灰刺得人鼻子难受, 永昌也未料到他竟敢如此大胆, 当即便不准备再忍,拂了拂发上的香灰, 哪怕是连夜, 她也要入宫奏禀这一切。
殿门被她从里头拉开, 风倒灌进来,却没有半片雪子。
原来在他们说话间, 这场下得不见头的雪竟停了。
“拿下他!去备轿子,吾要入宫见父皇。”
永昌匆匆行来,顺手点了守在一边的中常侍, 言辞急切。
中常侍微微一愣,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倒让这位殿下如此快改了主意。不过天家的意思,也轮不到他们这些人来揣测,不过一瞬便回过神来称喏。
然而羊桑止紧随其后,叫住中常侍,惯例甩了甩自己的拂尘:“大人留步。”他行至永昌身边,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来,夹在指尖。
永昌离得近,却也没瞧清楚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只见符纸凭空燃了起来,化作一团青烟直上。他将符纸高高抛起,又甩了甩拂尘,竟连一丝灰烬都未曾落下。
“无量天尊。”
在场诸人皆面色一凛,无敢上前拿人,不知他此举何意。尤其是那位中常侍,不知该进或是退。论理在场无人重过永昌公主,自该唯她马首是瞻,然而这位新得圣上青眼的天师,凡有所言,连陛下都一一照做。
不等他想出个两全之法来,羊桑止开了口:“贫道夜观天象,天北或有赤气,是为乱象。今日问卜于上,是曰邪灵作祟,妄图专制。此邪灵藏于殿中,以风雪掩其踪,方才殿下心念一动,给了邪灵可趁之机。那邪祟狡猾,极易换了宿体。为保殿下贵体,也为大周福泽,当于灵台之上做法七日,才好彻底销了它。”
他说得头头是道,其实不过是挑好了时机。
若论真才实学,羊桑止所知不过尔尔,然而他能观星象,猜到风雪将在今日骤停,又捏着萧崇那再重不过的猜疑心,试图将永昌囚于灵台。
从小囚,再到长居,他便能看着这位殿下从云端坠下。
“自然,殿下金贵,还需问过陛下的意思。”
中常侍当机立断,偷偷点了个随行黄门,垂下的手比了个手势。那小黄门身形矮小,悄然从人群里离去,倒也没引来多少人注目。
“外头天寒,殿下贸然起行恐被寒气侵身。”中常侍还得稳住永昌,装出一副为她考量的模样来,好在他一介宦官出身,这等手段信手拈来,“若是殿下受了寒,陛下定然要责怪奴婢等人,殿下容情,且在殿中稍待片刻,奴婢去打点收拾妥当再行不迟。”
雪虽停了,风到底还大,永昌气极从殿中出来,也没有披件什么斗篷,此刻站着,属实有些冷,两边伺候的宫婢,在听闻一番鬼神之说后,也瑟缩着不敢靠过来。
她心中恼怒,瞥了眼羊桑止,鼻间哼出一声,旋身回了殿中。
“把门守好,别让他进来。”
羊桑止退开一步,只是站在殿外,装神弄鬼地做法,心里却有些得意。
要把九天之上的公主殿下拉入泥坑中,也算是胆大包天了。羊桑止不过一介江湖骗子,即算当初怨气漫天,也不敢冒着性命之忧来做这事。
不过如今不同了,他身后站着些人,教他在这事上捏了七成把握。后妃皆病重,药石之上无救,有人保举他,奉上两枚丹药。试过药后,皇后不肯服,反倒是杨夫人二话不说吞了药。
那药并非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是加了许多丹砂之物,能让人短时内振奋。杨夫人如今渐能下床,羊桑止自然被萧崇奉为天师,如此便有了五成把握。
再加之近日雪大闹灾,萧崇烦闷得很,偏生羊桑止出手,便让风雪骤停,那便又有了两成把握。为着这雪,他甚至连夜锯断了路上的枯枝,便正是为了配合此局。
那人同他说,七分把握尚觉不够,羊桑止却不以为然。萧崇是何等多疑之人,哪怕只有些微可能,他也不会放过。
永昌公主便是这灵台上飞不出去的鸟了。
羊桑止嘴角一扯,觉得此事稳操胜券,能看着那样的人物堕下来,何其痛快。
梅拂衣直觉不好,抱着萧元贞要往里走,却被他拦了下来。
“良娣与小殿下尊贵,贸然闯入,若是沾染邪祟,恐是不好。”他瞧着梅拂衣脸色不妥,从袖中取出两张符,递了过去,“如此妥当些。”
梅拂衣犹豫着接了符,转瞬又将其中一张塞到萧元贞胸口位置,想着把他留在外头,独自进去便是了。
然而萧元贞不知鬼神,只是觉得这场合有些不适,会抱着自己念诗经的姑姑被关在里头。
“我是皇孙,谁敢拦我。”他哭闹着,挣开梅拂衣的手,“滚开。”
守门的侍卫恐下手重了伤着他,笨拙着拿手臂去拦,倒还真不如萧元贞小小一个灵活得很。
梅拂衣咬咬唇瓣,抱起了萧元贞:“有天师在,定无大碍,让开。”
羊桑止悠悠喊出一声无量天尊,挥了拂尘,算是放行。
殿中温暖,永昌独自一人坐在当中,不知出神想着什么。
殿门吱呀一声开启,几声“姑姑”叠着而来,她回头,正好怀里扑进个肉团子来。
梅拂衣在对面坐下,她多少也有些怕,紧了紧袖中的黄符,问道:“殿下与这位天师认识?”
“江湖骗子罢了,从前害人性命,被我送去大理寺了。”
永昌任由萧元贞把玩着她的手指,大概说了经过,“也不知如何混成了天师。”
梅拂衣默然,心里是偏信永昌的,然而不知为何,总有那么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说着什么万一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