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衣(49)

秦稚有些不安,一时推开他的手:“我没生病...我做了个梦。”

原来是被噩梦魇着了。崔浔舒了口气,摸摸她的发顶:“做梦而已,何况梦里都是反着的。今日天气很好,我带你出去走走,明后日就该回去了。”

此间事了,也没必要久留。本该在擒获庄越仁之时,便收整行囊回朝,然而沧州无人可用,只能从邻近州县借人过来暂时主持大局。如此一来,他们不得不等上些时候,顺便彻底清算庄越仁府邸。

秦稚问道:“还是别了,你的腿还是好好养着吧。”

伤筋动骨是大事,何必为了陪她散心拿以后来赌。

崔浔摇头:“我没事。”

小伤而已,哪有陪她来得重要。

秦稚一顿,终于还是下了决心,郑重其事地望向他的眼:“让谭渊去准备车马,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

短短几日,已经是她第二回 来东郊了,想来秦牧在九泉之下也未曾料到,从前一年半载能见到的女儿,如今来得这般勤快,还把自己的得意门生一同带来。

马车停在不远处,秦稚提着一壶酒,扶着崔浔慢慢靠近木碑。

草木疯长里,崔浔望见木碑上草草写成的几个字,一时明白过来,恭恭敬敬跪下,一头磕下去,久久没有起身。

秦稚并肩跪下,两人像极了婚仪上的拜见高堂,天地为贺。

“我阿爹活着打了半辈子的仗,到死却背上一个逃兵的名声。”秦稚把酒洒在墓前,“本来没想带你来见阿爹,但是却不得不借你的手对付庄越仁,属实有些过意不去。因而我想在阿爹面前,同你做个坦白。”

秦稚在心里鼓励鼓励自己,道:“我跟来沧州,不是来看什么故人的,从一开始就想借你的手,做点什么。”

崔浔嗯了一声,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知道啊。”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件不足提起的事。

可这在秦稚眼里却是件极大的事了,她这可是光明正大在他面前说谎骗人,崔浔自恃君子,一向是最厌恶别人所言有虚的。

她瞪圆了眼:“我骗了你啊,你不是最讨厌别人说谎的吗?”

崔浔躬身为秦牧除草,一边道:“以前讨厌,现在还行,不痛不痒的事。”

比起人不在了,说两句假话又如何?崔浔只觉得自己从前是个榆木,揪着些无足轻重的事大做文章。

秦稚来回在他脸上望过,并无甚发火的征兆,不时还回头笑着看她,真是奇怪得很。

一时间泄了力气,她跪坐在自己腿上,没有开口。

崔浔回望四下,道:“沧州非故土,带阿翁回蜀中吧。”

秦稚闷闷道:“我阿爹死后,庄越仁一把火烧了,什么都没留下,里面是阿爹留给我的一方护腕。其实也没什么能带回去的,阿爹这些年也没给我托个梦,应该是对沧州还算满意吧。他是个军人,让他远远望着,说不定比在蜀中快活。”

第47章

崔浔事事顺她心意, 也没有再多勉强,熟稔地把木碑又往里加固了许多,帮着除去些杂草, 将附近拾掇得干净许多。

“我知道我这人有时很有些得寸进尺,阿爹以前也总骂我, 不过...”

她拧巴着脸,分明是想详细问问阿爹的罪名是否洗得脱, 庄越仁是否愿意供出幕后主使, 凡此种种, 偏偏到了嘴边,一时打起架来,说得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本来就已经利用崔浔许多, 再如此多问,怕是会招人讨厌吧。

崔浔拢着手边的杂草,正掬起黄土,闻言回道:“阿翁的事我自然会如实上秉,沧州多有不便, 回到长安再细细探查, 自然不会埋没功臣。”

“...好。”

秦稚低声应了,这等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照着崔浔的脾气, 自然也不会放任这事不清不楚揭过去, 她属实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

来时为寻证据求快,轻装简行, 去时为押解庄越仁,倒是多了一倍人手,速度一时慢了下来。

崔浔唯恐有人来劫庄越仁, 未免横生枝节,特意从邻近州府借了人手,一路严防死守,即便有不开眼的想来试试运气,看着如此架势,也只得败退。

越往长安走,天气便愈发冷,尤其挨近城门边,已是黄叶凋敝,一片肃杀。

崔浔勒马,将将要从马上跃下,习惯性地往身后一望,果然瞥见秦稚正死死盯着他,大有你若是敢不看重自己的腿脚,她转瞬便不理自己的势头。

微微叹口气,他只得扶着马,颇失绣衣直指风范地慢慢滑下马来。

周遭守城兵好奇,上前问道:“直指可是何处不舒服?”

崔浔摸摸鼻子,囫囵点头。

其实他的腿脚从外看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行走间也有正常无异,甚至跑跳之间仔细些也无事。只不过离开沧州之时,医师摇头晃脑说了句静养为上,免得落下病根,倒是被秦稚牢牢记在心里。

这一路上,但凡他有些什么用到腿的地方,秦稚总会拧着眉头赶过来,着急忙慌地护着他的腿。次数多了,崔浔也就习惯,每每下马行走之时,不忘回头看看秦稚的脸色。

这一回,秦稚照旧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了一回,才道:“崔府离得远,别骑马了,我去给你找架马车吧。”

崔浔摇摇头:“不了,还赶着去同陛下禀明沧州之事,耽误不得,骑马快些。”他伸手招来谭渊,“让谭渊送你回去。”

“我陪你去。”秦稚有些固执,又或许是挂念阿爹之事,“我在宫外等你,我不放心。”

崔浔明明知道她说的放心不下,不过是秦牧之事,可偏偏在望见那双隐隐泛着光的圆眼,一时间却又将自己带了进去,哄骗自己那不放心里,还有自己的一份。

他陡然记起兰豫说的话来,看着自己欢喜的人,便只想事事顺她心,如她意,哪怕是要一条性命,只需笑一笑,也拱手送了。

此话诚不欺他。

黎随在边上适时插着话:“不过入宫一趟罢了,怎么就让你们做出生离死别的模样来。”

崔浔不与他这孤寡之人计较,闻声应着秦稚,带着人直奔宫门而去。

入得宫门,除却天家之人,需得下马步行。崔浔把秦稚留在宫外,又点了谭渊随行照料,自己则领着黎随往宣室行去。

崔浔入内之时,萧崇正与萧懋执子对坐,于棋盘之上厮杀。

“这一步太过绵软,不敢正面交锋,便失先机,而后步步败退,你该落在此处。”

萧家父子已有数年没有如此平和地对弈。萧崇觉得萧懋太过软弱,没有他年轻时的血性,萧懋则觉得自家父皇手段有时太过狠厉,野心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来。而凌驾于父子之上的君臣关系,又迫使他们无法像寻常百姓一般敞开心扉。

萧崇手指抵在棋盘上,指出萧懋棋路的短处,头回像位真正的父亲一般耐心教导他。

直到崔浔与黎随的到来,打破了这难得的和谐。

崔浔见了礼,萧崇随手将白子往棋盒中一抛,挥袖道:“此行如何?”

早在他们返回皇城之前,便命人传信回来,沧州发生的事,萧崇应当知悉大概,此刻问来,也是想问一问细节。

崔浔起身,觑了眼正在收拾棋局的太子,道:“回陛下,梅相私藏账本之上刊载,当年幽州一战,梅相曾与庄越仁联手侵吞军资,致使前线告急。此事之上,庄越仁供认不讳。”

萧崇冷笑一声:“好个梅承安,单是无能也罢了,还敢做出这等事来,可见梅嘉平肆意妄为,正是应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梅家蛇鼠一屋,岂能纵它。”

说话间,已是定了梅家的罪,依着萧崇如今越发古怪的脾气,梅承安怕是难逃一死。

说到这里,萧懋始终一言不发,不管是萧崇或是崔浔望向他,只面色不改地收拾棋子,临了才道:“父皇,拂衣她入东宫多年,又诞有元贞,此事之上,她大概是不知情的。”

梅家若是牵连族人,梅拂衣纵是太子良娣,也难逃一劫。

萧崇道:“难保她为了家里人心生怨气,去灵台住一段时候吧,顺便也好为浮月求些福气。”

灵台为访仙而修,历时多年,如今堪堪修成。梅拂衣被送去灵台,不过是要她带发修行,搓搓她或许便不存在的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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