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绣衣使瞧着秦稚身负钢刀,全然不似崔浔口中的“柔弱女子”,一时有些怀疑,不过还是将口信一字不差转达。毕竟为人下属,上峰如何交代,他照办便是。
秦稚反手摸了摸刀,只道她明日还约了柳昭明作画,不出门自然是行不通的。何况以她的身手,能在她手里讨便宜的贼人怕是没几个,夜里出行,不必提点她小心,倒是要让那些贼人聪慧些,避着她。
不过面上不露声色,只道:“有劳崔直指记挂,劳动大人跑这一趟,秦稚记下了,多谢两位大人。”
绣衣使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照着崔浔的吩咐,口信传到后,便寻个就近角落猫着,时刻守着这位女郎。故此,他只做转身离去,随即便在秦稚瞧不见的地方,将自己藏了进去。
秦稚见人没了踪迹,脸上笑意一敛,转身进了庵里,去誊抄早早定下的妙法莲华经。
而后几日,她倒是有些有些乖觉,与日头同进同出。青天白日里同柳昭明四下采景,赶在最后一道晚霞前回到庵里誊抄经文,一时安分得过了头。
如此过了四五日,柳昭明所绘渭桥一景已然成形,裱好交到她手里。
“女郎,渭桥景已成,明后日还是歇一歇得好,听闻如今四下捉拿季殊,不大安稳。”
秦稚收了画卷,同刀一道背在身后,颔首:“好,这些日子有劳柳先生了,我先送柳先生过府吧。”
此时已近黄昏,柳昭明虽是男子,却是个文弱书生,若是遇到季殊怕是要出事,远不比她有些功夫。秦稚不等他推辞,兀自朝着柳家的方向去,柳昭明无法,也只得拔腿跟了上去。
柳家与隐朝庵虽相去不算太远,只是一来一回,到底也花费不少时间。故而秦稚行至窄巷时,天色已然大暗,瞧着便不太平。
时有大事,家家闭户,脚步声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可辨的声音,惊起一群鸟雀。在一片蝉鸣声中,秦稚听到了第二个脚步声。
声音沉重踏实,若循方向,是从自己正前方来的。她紧了紧背上的画卷与钢刀,神色自若地继续朝前走。
不过几步路,便见迎面有个高大的身影与自己相向而行,头戴方巾,如此酷热天里,双手揣在袖中。
秦稚抬眸,只是不甚在意地打量了一眼,便兀自管自己前行。这人有异,不过与她又有何干,擒贼自有大理寺与绣衣使,不必去惹这一身骚。
然而来人却并不这么想。许是因着她无意飘去的一眼,引得那人嘴角微微勾了勾,借着擦肩的时机侧头看向秦稚。
巷子狭窄,两人并肩通过难免有些接触,那人就势往秦稚身上蹭了蹭:“妹子这是要去何处?”
秦稚头也不回,脚下一避,闪身躲了开去。谁知那人动作极快,手一伸便够到秦稚背上去,堪堪落在错金刀上。
“女儿家,背着这么一柄刀,莫不是也做什么吃人的行当。”他兀自笑起来,声音有些尖利。
眼见要被夺刀,秦稚右手飞速按上刀把,左手一解胸前布带,只一个转身,金错刀正横在胸前,隔开两个人的距离来。只是不巧得很,新成的画卷一时也落了地,不偏不倚滚到那人脚前。
亮刀的一瞬间,那人眼中一亮,脚尖一挑,把画卷从地上带了起来,落在手中随意看了眼:“长安渭河,不过尔尔,哥哥还当是哪位大家之作,倒是不如妹子手里那柄刀有意思。”
“是,值不了几个钱,还请您将画作还归。”秦稚横着刀,脸上却带着笑,说话间也软着口气,似乎当真同他打商量。
狭路相逢,也未必就要勇者胜,最好的自然是各走各的路。
不过那人看着倒是像非得整个输赢,左右手来回抛着画卷,一咧嘴,露出两颗尖牙来,像极了山林中不知死活的狐狸:“可若是我说,不呢?值不了几个钱,但是有妹子身上的女儿香,当真醉人。”
第15章
此之谓臭不要脸。
秦稚手上紧了紧,面上笑意不敛:“正是暑热,都是捂馊了的汗臭味,您若是喜欢这种味道,明日一早往渭水边上一去,满是再新鲜不过的。”
她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镇定,被人言语调戏几句,便拿话讽刺了回去。
果不其然,那人细嗅画卷的动作怔了怔,鼻尖气息一时有些令人作呕,轻声哼了:“可惜哥哥今日有事,不能好好陪妹子这朵蔷薇花了,这画就当做妹子送的定情物,改日再会。”
他抢了画,转身要走。
秦稚脚尖一点,刀直直朝他奔去。
“既说了定情物,自然要有来有往,你不如留下一只手。”
刀尖划过,因着他一个闪身动作,直直顺着手臂外侧略过。刀是好刀,吹毛立断,几根头发丝倒是没能幸运地保全。
那人手无寸铁,一时被逼到角落,嘴里还在讨着便宜:“哎唷,怎么还舍不得哥哥走了~”
“自然是舍不得你一只手。”
...
若非话里话外皆是咬牙切齿,倒是容易让人误会撞破了什么旖旎场景。
远远跟着秦稚的那位绣衣使,也是同僚里功夫数得上号的人物,听了几句,正欲从阴影里跳出来帮忙,却听秦稚朝他这里喊了一声。
“这人是崔直指想拿的季殊,去找人过来帮忙。”
她手里有刀,能困住一个飞贼不算什么难事。原本也只是想把画取回,谁知道这个人话里话外不着调。如此桀骜,不如去牢里蹲着。
那位常山大侠见露了行藏,不慌不忙,一个翻身躲过一刀,嘴里还在念叨:“常山大侠嫉恶如仇,我等岂敢与之相提并论,原来在妹子心中,哥哥竟是这样的人物。”
原本只当不要脸,现在却觉得他自我认知与常人有异。
秦稚哦了一声,吐出一句话:“你从前劫舍时,我见到过一次,长得太丑,不想同你动手,故而只在你逃窜路上放了一把火。”
季殊一噎,确有此事,当日就因那一把火,险些沟里翻船没逃出去。他磨磨牙,预备清算这一笔账,举起画卷充作武器,与秦稚扭打在一处。
刀是好刀,不过握刀的人有所忌惮,处处绕开那幅画,一时间命门大开,直直暴露人前。画卷兜头挥下,秦稚正欲避开,远远飞来一截矮棍,重重击在季殊腕上。
是帮手来了。
“嘤嘤!”
秦稚直起身子,朝巷子那头望去,只见崔浔孤身一人,略有些气喘,正满面愠色地盯着季殊。
怎么,只来了他一个人?
“帮手这么快就来了?”季殊低头去看击中他的是何物,只见一截节杖静静卧在一侧,与脱手的画卷并排躺着,“绣衣使的人。杨浮月可真是宝贝啊,竟然也能劳动绣衣司,半点后路都不给。”
崔浔朝着秦稚这头走来,拿身体隔在中间,说话间还有些疾跑后的微喘:“擅闯内闱,视国法于无物,绣衣使依法拿人。”
秦稚被人牢牢护在身后,只是觉得崔浔这人说了些什么废话。先把人拿了,拘去绣衣司,该如何定罪自然可以慢慢说,何必急在此刻。
何况她的画还没拿回来。
季殊甩甩手,估摸了从崔浔手里跑出去的胜算,觉着凭他一人,想突出两人重围,大约是有些为难。他转而躬身拾起画卷,单就方才秦稚那番打法里,他也看出来了,这画卷有些分量。
而崔浔又将人如此护着,连个角都不肯露出来,这轻重不言而喻。
画卷压过秦稚一头,秦稚压过崔浔一头,而他只要拿着画卷,顺理成章也就赢了。
故而他清清嗓子,本着你我共赢的心态如是开口:“妹子功夫俊,这画卷还你,可否放哥哥...”
哥哥两个字还未出口,崔浔腰间佩着的刀出了鞘,朝他心口而来。
乖乖,忘了收敛了。
季殊瞧着崔浔那张酱色的脸,下意识把画卷横在胸口,挡了这致命一击。只是画卷上捅出个硕大口子来,废个彻底。
完蛋,要出事。
季殊和崔浔不约而同,脑中只这一个想法。
要活命的丢了护身符,英雄救美的毁了美人心尖物。
“我的画!”
果不其然,秦稚猛地从崔浔身后钻了出来,直勾勾盯着那卷“残画”,眼神利得像是要吃人:“找死!”
季殊慌忙丢了烫手山芋,远远喊了一声:“看个狗屁,老子命都要丢在这里了,还不来救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