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院里一片祥和,就他自己往门口一杵,拿着张单子,借着灯光在看。
没缺胳膊少腿,没受伤,没神色慌张甚至还在傻笑。瞧一眼单子,放下,片刻又拿起来打量,嘴角就没下去过。
我走向他的短短几步,情绪属实复杂,而且是越来越莫名,越来越气恼……到了跟前正要发难,被李免一把拽进怀里了。
“干嘛!”始料未及,这是哪出啊?
“抱一下,特高兴。”他说得含含糊糊,胳膊收得更紧,浑身散发着凉气,估计在门口等了有段时间。
我能感觉到李免真的是在兴头上,尾音都跟着上扬。虽然疑惑倍增,恼火还是被冲淡了点,调侃道:“怎么,把人给打了,拿到谅解书乐成这样?”
他直笑,攥着那单子,风一吹,纸张展动的声音就在耳旁。我努力斜着眼睛去看,恍惚看见是什么受理单。
“李免,”试图挣脱,“这到底什么东西?”
这人还在卖关子,胡扯没几句忽然停住了,怔怔看向不远处,张口:“徐之杨跟你一起来的?”
我跟着回头看了眼,原来车还停在那,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说,你耽误徐之杨大事了,最好是有合理理由。”
“……什么大事?”
“人生大事,人家正相亲呢,以为你在派出所挨揍了,火急火燎赶过来的。”挨揍是我发挥的,我看他在这故作神秘就是欠扁。
李免看看我,又看看坐在车里的徐之杨,忽地肩膀一松,神清气爽道:“那真的是大事,我的错,我去跟他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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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隔着车窗讲话,还一起看了那张神秘的单子,然后接头似的聊了没几分钟,徐之杨开车走了。
我看着李免挥手道别,然后兴致不减地走回来,说道:“我让他赶紧回去了,把那顿饭续上。”
“所以你来派出所到底是什么事?这单子是什么?”
“喏。”李免终于递过来,换上一副认真脸孔,“我忙活一天,才交上的材料。”
还要交材料……我不太懂这些业务,难不成是转户口?
迟疑着去看,又满怀惊讶地抬头,然后定格一般,好久,才就着白纸黑字一字一顿道:
“恢复曾用名?”
“嗯。”他答应,毫无预兆眼圈就有点红,吸吸鼻子一副受冻的样子,别过脸道,“靠,这风有点大,吹眼睛。”
李免 16 岁改名,十年了,已拥有的人生好像被迫划成两段。作为李免的他,是家属院一起长大的伙伴,作为周免的他,甚至没再踏足那个地方。
我脑子里划过很多,每次清楚喊他的名字,却听别人周免周免地叫,总有种割裂感。想起校内网上来自西北小镇的账号,想起赵语静,还有那相敬如宾的继父一家……思绪翻涌,鼻子发酸,明明高兴,不知道怎么有点想哭。
“哭包,干嘛啊。”他笑着揶揄我,用轻松的口吻说,“改个名字而已。”
“什么叫而已,这是很重要的事。”委屈说来就来,“我只是从来都不说,明明叫你李免,还要跟别人介绍是周免,总是怕说错,担心不好解释,你知道多别扭吗?”
“是是是,以后不用了。”
他宽慰地轻抚我头发,然后低头在额头吻了一下,整个人靠过来,弓着身赖在我肩膀上。
像是找到支撑一样,如释重负道:“以后不用了,我也不是他们婚姻失败的证明了。”
“咳,你从来都不是啊,你就是李免。”也伸出手,去拍他的后背,一下一下。
派出所从没这么安静过,多好,特别平安的一个晚上。
我其实还特别想告诉他,李免这个名字,一定也是爸爸妈妈满怀爱和期冀取的,他有幸福的童年,不该一并抹去。
既然大人们已经朝前看了,孩子也可以找回自己的人生,以后不管任何时候,我都能大声喊他的名字。
第49章 真的爱你
这个 3 月份,小学没有照常开学,学生都已经被分散到周边的学校,只剩零星几个老师在搬家。
我们往教学楼走的路上,偶尔和抬着纸箱出来的老师擦肩,看起来都很年轻。吴承承还开玩笑:“啧,不像话了啊你们,回母校见着老师怎么都不打招呼?”
“这些老师看上去比我还小,刚毕业的吧。”
“当初咱们班主任不也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你记得吧?发型像郭富城那个。”她撞撞我肩膀。
“记得,跟梁晓敏谈恋爱的嘛,整天带一随身听,有回课间我看见他在教室模仿郭富城跳舞,唱那个对你爱爱爱不完——”
时代的烙印,驱使我伸手做出这个动作。
“还有这事儿呢?”吴承承哈哈直乐,眼泪都要出来了,边抹边问,“诶,他现在得多大了?”
我在心里默算,还没结果,一旁的徐之杨接话:
“快 40 了吧。”
曾经耍帅的大学生已经是个中年人,大家可能都有点触动,吴承承若有所思喃喃了句:“不知道现在还像不像郭富城了。”
……
赶上一阵风,路边的树杈飘下点雪,落在我鞋面很快融了。还是那两排杨树,春夏之际会飘杨絮,被扫到两旁像云一样堆起;秋天落叶,小孩会捡来勒树梗;冬天就像现在这样,树杈上是浮雪,风一吹会散落。
经过了很多四季,我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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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得嘶嘶哈哈着急进教学楼,看见李免站在门口迎宾似的,说:“供暖停了,里头也冷。”
他来早了,看样子已经先进去逛了一圈。
大厅空空荡荡,墙面的宣传板报被撕得斑驳。我好不失望,跺着脚问:“是不是都搬得差不多了?”
“没有,就几个老师在收拾办公室,教室都还没动,估计到时候会统一请人来搬……走吧。”
“等等,”掏出手机,“我要给魏潇录个像,回头发给她。”
楼梯,走廊,教室慢慢进入镜头。
我举着手机移动,嘴里嘀咕着:“没变,墙围还是原先这种蓝色的,这都掉渣了……”
“现在交通方便,很多人家里都买了车,已经没多少教师子女在这儿念书了,大家都去市里的学校了。”
吴承承指尖拂过墙壁,带下来一堆碎屑,拍拍手上的灰尘接着道,“要不小学能拆掉吗?办不下去了,没有学生了。”
我转过身去看她,感觉有些怅然,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握着手机,被她推开,“你拍徐之杨,别拍我,我没化妆。”
然后屏幕里就出现徐之杨的脸,温温和和一如小时候,冲镜头说:“还记得我们教室在哪儿吗?”
“记得嘛,姜鹿。”
没等回答,传来李免的画外音。我循声去拍,刚朝向他,就被这人抢过手机——
笑眯眯转手把镜头对准我,又问了一遍:“记得嘛?”
“记得啊,走到底那间嘛。”有点不自在,作势去抢,“手机给我。”
李免轻松闪开,一步步后退,仍旧对着我:“我们现在去教室。”
“去教室你拍前面啊,你拍我干嘛?”越发下不来台了,开始挡自己的脸,“李免你好烦人,这是给魏潇拍的视频,你别瞎闹。”
他就跟没听见一样,嘴角弯弯兀自笑着:“到了,现在进教室,还记得你坐在哪里么?”
懒得理他,只觉无可奈何看向吴承承:“魏潇让我拍学校的视频了,你用你手机拍吧,李免不靠谱。”
前脚交代完,后脚踏进教室,就注意到投影仪亮着。我正要感慨配备投影仪了,发现屏幕上是我们小学的毕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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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安排的啊?”我很是惊喜,目光移不开地问,“还有这节目呢,谁弄的?”
鸦雀无声,这么优秀的操作没人认领?困惑地扫视一圈,听李免重复刚才的问题:“记得你座位在哪儿吗?”
“那里啊。”伸手一指,顺势就走了过去,“我坐在这,你坐我后面,承承是我同桌,徐之杨是你同桌。”
李免点头,一路跟拍:“坐啊。”
当年偌大的教室,现在看起来好小,桌椅换成了硬塑的,更像是过家家的玩具。我满目狐疑地坐下,看到屏幕上换了照片。
是鼓号队的排练照,小小的李免坐在台阶上发呆,我在眼馋别人的鼓,不远处老师正在纠正徐之杨站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