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意过于平静的反应并不能让傅远深安下心来,只会是让他更加担心。
很快就到了医院,沈舒意下车的时候腿软了一下,靠着抓住车门才撑住了。
他不是第一次来医院了,这些年他常常往医院跑,见多了生老病死,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家属因为亲人的离去而崩溃大哭。
这一次终于要轮到自己了吗?
傅远深陪着沈舒意到了病房门口,助理已经等着了。医生的意思就是大概就在这一两天了。
沈舒意看了看病床上瘦骨嶙峋的母亲,向助理道了一声谢。
沈舒意坐在床旁。
“妈。”
沈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沈舒意,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连一个微弱的声音都发不出来,急得只能哭。
沈舒意知道自己不应该哭的,他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水。
“妈,你别担心我。我很好的,你别……别担心我。”
弥留之际,心里放不下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她知道沈家出事以后,她这个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儿子为了照顾她都经历了一些什么,虽然沈舒意什么都不肯说,但是她看见了,沈舒意瘦了,也看到了沈舒意手臂上的伤,额头上的伤。
她都看到了。
她的舒意啊,明明就应该是最金贵的小少爷呀!
沈夫人呜呜咽咽地哭,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阿姨,你放心。以后我会照顾好舒意的,我会一辈子都对他好的。我向你承诺,我不会再让他吃一点苦,再受一点委屈。”
傅远深站在沈舒意的身后,双手搭在沈舒意的肩上。
沈夫人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向傅远深。她认出了傅远深,她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以前沈舒意对她说的那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沈舒意每次提到傅远深的时候都笑得很幸福。
她也欣慰地笑了。
这样她走了以后,也还会有人继续对沈舒意好,她也就没有遗憾了。
这个人还是沈舒意一直都喜欢的人,真好。
真好!
沈夫人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短,很快就又睡着了。
病房外,沈舒意坐在长凳上,手里捧着一瓶温热的牛奶。
“舒意,对不起。我明明答应了你会……”
“傅远深,生老病死,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需要跟我道歉。我没事。”
“舒意……”
“傅远深,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能不能先回去?”
傅远深想要留下来,可是看着沈舒意,他知道沈舒意并不希望他留下来。他半蹲在沈舒意的身前,握紧沈舒意的手。
“舒意,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一定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好吗?我不会接不到的。”
沈舒意抬眼,随即又垂下眸,很轻几乎只是用气声地“嗯”了一下。
沈夫人是在第二天早上走的,期间断断续续地醒过好几回,只看着沈舒意。沈舒意怕她走都要担心他,所以一滴泪都没掉,还一直告诉她傅远深对他很好,他一直都很好。
所以最后沈夫人走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
沈舒意以为他已经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可当他意识到沈夫人是真的走了以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地崩溃大哭。
傅远深一直都没走,他硬生生在医院外等了一个晚上,然后在眼睛里因为熬夜而都是红血丝的情况下接到了沈舒意的电话。
哽咽的哭声,把傅远深一颗心哭碎了。
“傅远深。”
“舒意,我在。”
“傅远深,这次你终于接到我的电话了。真好”
“嗯,接到了。以后都会接到的,都不会再错过了。”
“傅远深,这一次,我是真的……真的没有家了。”
“傅远深,我没有家了!”
“我没有家了!”
“没有了……”
第二十三章
傅远深没有挂断电话,一直保持着和沈舒意的通话,哪怕电话那边的人已经不再说话。
他找到沈舒意的时候,沈舒意就蹲靠着病房外的墙面,那么瘦一个人,他低垂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地面上砸。
傅远深只觉得这眼泪全都砸到了他的心上。
他走过去,缓缓蹲下身。
“舒意。”
“傅远深,二十岁那年沈家散了。可是我一直都想着只要妈好了出了院,再等爸出了狱,哪怕从头再来我总还能有个家。”
沈舒意突然抬起头,看向傅远深,自嘲地笑了两声。
“一直以来都是我想的太美好了。”
他傻傻地一直以为自己还能有个家,哪怕日子过得苦一些,但只要爸妈都还在,他就不会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可结果到了最后,他还是无家可归了。
傅远深的一颗心都要被沈舒意捣碎了,沉重的内疚自责向他汹涌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压垮。
他答应过沈舒意许多的事,却似乎哪一件都没有真正做到过。
“舒意,你还有我。”傅远深抬手去擦沈舒意的眼泪,再次重复道,“你还有我。你不会无家可归的。”
那天沈舒意是在傅远深的怀里哭晕过去的,整个人哭到喘不过气。他抱着傅远深,崩溃大哭,到了最后神智都变得不清醒了,绝望地怒吼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这些事都发生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傅远深看着沈舒意,却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命运的变幻无常,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好比他自己就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认识了那么多年的方许嘉居然会是那样心思歹毒的一个人,也从来没有想到真正愿意拿出真心对他会是曾经那个任性无理的沈家小少爷,更加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慢慢的相处中爱上沈舒意,然后多年后与他再次相遇。
如果现在有人去问二十二岁的傅远深,他绝对不敢相信这一切会发生在他的身上,甚至会觉得可笑,就像十九岁的沈舒意也绝对不会相信无家可归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一样。
他们不相信命运,却又被所谓命运捉弄。
沈夫人的身后事是傅远深帮着料理的,事情都处理结束后沈舒意就生了一场病,发了一场高烧,断断续续了好些天才彻底退了烧。
然而病好后,沈舒意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不会笑了,也不爱说话了,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死气沉沉地。整天整天地都待在客厅沙发上,曲着腿,缩成一团,看着外面。
傅远深心里急躁,却又无可奈何。除了陪伴,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他想过带沈舒意去看心理医生,却被沈舒意拒绝了。
沈舒意看着他,语气平淡,没什么表情地对他说:“我没事,我就是一下子缓不过来而已。再过几天吧,等到天暖和了,我就好了。”
傅远深顺着沈舒意的视线看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惊觉原来已经是冬天了。
屋外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后来就真的像沈舒意自己说的那样,天暖和了,他就会好起来。年后温度缓慢回升,沈舒意的精神状态也渐渐地好了许多,他不再每天只待在一个地方,会给自己找事情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时不时地还会跟傅远深在家里打闹玩乐。
他知道如果没有傅远深,他绝对不会这么快好起来。哪有什么天暖和就会好起来的说法,那都是用来骗自己骗傅远深的。
让他好起来的是傅远深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毫无保留的爱。
傅远深成了那个可以让他全身心依赖信任的人。
他记得傅远深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舒意,在我这里你可以永远都做那个十九岁的沈舒意,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那个时候是怎么回答呢?
此刻站在机场的沈舒意等待登机时突然就想起了那天他对傅远深说的话。
他笑着告诉傅远深,他想要离开这里。
不是消沉,更不是逃避,只是为了更好地成长。
傅远深愿意让他一辈子依赖,但是他不愿意。
第二十四章
凌晨两点的时候,扰人清梦的手机铃声在昏暗的房间里骤然响起。床上熟睡的男人猛的睁开了眼睛,迅速摸索着抓到了放在枕头边的手机。
电话接通后,手机的另一边传来了那个熟悉又很遥远的声音。傅远深这下子是清醒地不能再清醒了。
“在睡觉吗?”
傅远深坐起身,无奈地笑了笑。明知故问,凌晨两点,他不在睡觉还能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