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听得一愣:“什么顾虑?怎么听起来,好像还是他们在帮咱们忙一样?”
“是在帮忙,走,咱们去清流书坊看一看。”宋凌霄搀住掌柜的胳膊,从他手中夺下木棍,往墙边一扔,俩人沿着墙根,向清流书坊行去。
到得清流书坊前,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就见那灯火通明之处,许多头戴方巾的书生涌在门前,虽然没有白天时候凌霄书坊门前的队伍长,但就这堵门的架势,也差不离了。
掌柜一见,眼都红了,搂起袖子,就要上去厮杀。
宋凌霄急忙拉住掌柜:“掌柜,你可信我?”
掌柜一哽:“那是自然,我苏老三,最服气小老板。”
“好,那你便在我旁边做个见证,由我来问他们。”宋凌霄一副成竹在胸的态度。
掌柜应了,跟着宋凌霄往清流书坊门前走去。
众书生白天是见过宋凌霄和掌柜的,此时认出他们来,不免露出些心虚之色,纷纷向两侧退去。
宋凌霄大大方方地踏进清流书坊的门槛,听见里面维持秩序的人说:“大家不要挤,茶座有限,想来借阅、誊抄《乡试押题大全》对应十五道题的解题思路的,请有序排队。”
舒舒服服坐在太师椅里的林修齐,此时又找到了往日的自信,拿一双鼻孔看人,傲慢地拖着长腔说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明天就要考试,给各位的时间也不多了,各位若是还想考中呢,就别吝惜钱财,买上一本《乡试押题大全》,回去慢慢看,若是想三年后再考呢,就别等了,回去歇着吧。”
宋凌霄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况,清流书坊仅仅在大堂中提供了一本《乡试押题大全》给书生誊抄,四名书生挤在桌前,效率极低地记诵着其中的解题思路。
而林修齐背后的书箱里,放着一本本崭新的乡试押题大全……就是不借给书生们看,想看,必须买走。
宋凌霄明白了,林修齐确实是免费提供十五道题及其解法,只是想要免费看一看,需要排很长时间的队,这与宋凌霄他们卖书还不同,他们卖书是不得不排队,林修齐却是刻意制造有限的资源,如果想要快速得到十五道题及解法,必须花钱买他的书。
这么下作的蹭热度方法,宋凌霄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如今押题卷都泄露的差不多了,林修齐才开始搞小动作……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他径直走向太师椅上仰着身子的林修齐,由于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维持秩序的店铺伙计都没意识到要拦。
宋凌霄来到太师椅背后,冲着林修齐露出一个笑容。
林修齐正在得意时,突然看见头顶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衬着那摇曳的灯烛,乌漆嘛黑的大梁,格外渗人。
“啊——”林修齐大叫一声,仰面朝天,连人带椅,翻了过去。
脑花子差点给磕出来。
林修齐晕了半晌,方才缓过劲,爬起来,指着宋凌霄,抖着手:“你、你怎么会到这来?”
“我为什么不会到这来?”宋凌霄背着手,笑眯眯地俯身瞅着坐在地上的林修齐。
林修齐回过味来,想到自己留的那张纸,多半被宋凌霄发现了,不过,也没什么,他问心无愧,宋凌霄本来就是不学无术之辈,只是被他撞了大运,而这运气,本该是属于林修齐的,毕竟他编的这本《乡试押题大全》里也有那十五道题。
说不准,就是宋凌霄上他这来捎了那两本书回去,见才起意,从里面随便抽了十五道题汇集成一本装神弄鬼的《京州密卷》。
林修齐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肯定是宋凌霄抄他的,他白白被宋凌霄骗走了那么多客户,如今不过物归原主,凭实力挽回一点损失,是名正言顺之事。
“你、你还敢来!”林修齐斥道,“你那《京州密卷》是怎么来的,你心里不清楚么?”
宋凌霄兴致盎然地问:“哦?难道你清楚么?”
“我当然清楚!”林修齐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挽起袖子,摇头晃脑地说道,“一个月前,你上我们清流书坊来,买走两箱举业书,有店铺伙计和账房先生可以作证,你临走前,还指明要拿《乡试押题大全》,就是这一本。”
宋凌霄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你对举业毫不了解,根本没有编书之能,而且你在编出《京州密卷》之前,接触过我这本《乡试押题大全》,那么结论就很清晰了——你那《京州密卷》是抄袭我的《乡试押题大全》!”
林修齐举着手上的“板砖”,展示给在场众人看。
“你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掌柜的当即跳了起来,抡起随身携带的算盘要打林修齐,林修齐急忙举起《乡试押题大全》,生生接下一击。
“等一下,”宋凌霄从中分开两人,将掌柜推回身侧,挑眉看向林修齐,问道,“你的意思,我能否这样理解?我没有编书的才能,我的《京州密卷》,其实是从你的《乡试押题大全》里摘出来的?”
“对,正是如此!”林修齐点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宋凌霄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神态如常,继续下钩子:“那为什么我摘了十五道题,恰好就押中了第一场的题目呢?”
“那、那是因为——”林修齐眼珠一转,“是我告诉你的!”
众人哗然。
林修齐恶向胆边生,索性一个谎撒到底:“你第一次来清流书坊时,就是我接待的,我根据我多年对乡试押题的研究,告诉了你,这次最有可能出的几道题是什么!所以,你才押中了!”
掌柜待要扔出算盘,砸林修齐的头,被宋凌霄按住。
接着,宋凌霄做了一件令掌柜的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他一向机灵的小老板,不仅没有解释,还向周围围观的书生们大声说:“大家都听到了,请大家做个见证。这位林修齐先生说,京州乡试的题目是他押中的,我不过是听见了他押的题,因此在记下来,录在《京州密卷》之中。”
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其然。
林修齐得意洋洋地笑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宋凌霄突然服软,大约是被他的气势所慑,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商贩,也敢学人编书?
宋凌霄拉着掌柜离开清流书坊,步履轻盈地向满金楼走去。
掌柜的一路上都在念叨“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啊”。
宋凌霄却只是笑道:“钱我们赚到就好,至于押中乡试题目这样的名头,有很大风险,最好换一个人来担待。”
“可、我们不就是靠着押题准来卖书吗?”掌柜疑惑。
“押题太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宋凌霄意味深长地说。
……
九月十六日,乡试第三场结束,三场考试各试四书文、策论和诗韵题一道,统共三道四书文,《京州密卷》押中了头一场的四书文题目,后来的两场,为谨慎起见,主考官临时换了其他同考官出的题,因此,后续跟风买了《京州密卷》的考生,就希望落了空。
尽管如此,能在三道四书文题目中押中一道,已经很不容易,对于《京州密卷》这样统共只押了十五道题的小册子来说,含金量实在够高。
凌霄书坊一下子声名鹊起,几乎家喻户晓,传遍了京州每一个考生的亲朋好友圈子。
与此同时,那些没看《京州密卷》的考生,心中感到气儿不顺,凭什么自己老老实实读书温书,寒窗十年,比不得那些投机取巧的人更接近功名。三道四书文里押中一道,若说这件事里面没有猫腻,他们都不相信!
一部分考生聚集在主考官傅大学士的宅邸门前,要求傅大学士给个说法,另一部分考生则直闹到宫门前去,请圣上亲自裁决此事,还有一小撮守在凌霄书坊前,防止老板跑路。
这京州城里,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情报都会先送到宋郢桌上。
如今兴起这么大的风浪,自然逃不过宋郢的耳目,因为此事关乎小公子,缇卫们也不敢耽误,立刻把消息呈上司礼监。
身着朱红的司礼监大太监面无表情地看完呈表,随手丢在一边,开口问道:“皇上那知道这件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