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有那个自信,如果自己都不能让宋凌霄开窍,别人就更没这个本事,他现在怕就怕宋郢借着当爹的名义,趁着他离开京州,给宋凌霄找个贴身丫鬟。
宋凌霄的年纪不小了,都十六了,这方面也该开窍了。
富家子弟惯常的方法是找个贴身丫头帮忙开窍,等到二十岁弱冠之时,再取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实现政治和经济实力的强强联合。
陈燧昨天晚上翻过来覆过去就在想这件事,他想了一晚上,决定直接找宋凌霄摊牌,告诉他自己要去打仗,试一试宋凌霄对自己有没有意思,如果有,哪怕只有一点点,陈燧也要在走人之前亲手把宋凌霄教会了。
理论,和实际体验,之间还是隔着十万八千里的。
别看宋凌霄在审《银鉴月》的时候老神在在,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其实,就他那飘忽的眼神,虚张声势的说教,还有藏不住心思的薄嫩脸皮,已经将纸上谈兵的本质暴露无遗。
如果宋凌霄真的对他有一分喜欢,陈燧也能下得去手引诱这小少年,让他再也忘不了他,至少在他外出打仗期间不会给他后院失火。
可是,宋凌霄抬起头望着他的时候,眼中只有纯粹的担忧,即便两人的姿势如此密切,陈燧几乎将人抱在怀里,对他诉说着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出去打仗只是为了早点建王府,好给他一块安稳的栖身之地……宋凌霄的眼神却依然清澈单纯,陈燧不愿意相信,但是假设此刻是尚大海要出征西北,宋凌霄看尚大海的眼神估计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你啊。”陈燧抬起手,指背关节撩过少年鬓边的软发,一缕缕撩在贝壳一般形状圆润美好的耳廓之后,淡蓝色的血管半透过轻薄的肌肤,在阳光下冰凉而诱人。
这次只能先放过你了。
宋凌霄茫然地望着陈燧,他仍然沉浸在他的终审要去打仗了,而且嘴巴里还在不停地冒出遗言一样不吉利的话,想一想《雪满宫道》里为什么没有一个叫陈燧的人,答案就很清晰了——
“不行,你不要去!”宋凌霄主动扑进陈燧怀里,双手环过他的腰,紧紧地拽住他背后的衣服,“你这个傻子,以为自己会点功夫,那些兵都听你的话,就当自己是凯撒了,我跟你说,其实你和我一样,也是炮灰,作为炮灰生存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最重要的技巧就是别作死!”
陈燧愕然,他张开手,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他的小少年就这么主动投怀送抱了,可爱的脸颊就贴在他心上,他只要稍微低下头,就可以抚摸他,亲吻他,令他那双乌黑而狡黠的眼睛蒙上雾气,让他体会到——
停止,打住。
宋凌霄这样亲昵粘人,只是因为他真的在担心你,而不是有别的意思。
他什么都不懂,他还小。
如果在他还没有对你产生感觉的时候,就强行让他开窍,对你,对他,都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
陈燧放下了手,只是摸了摸宋凌霄的后脑勺,手掌滑落在他纤细的后颈上,掌心的位置正好覆盖在微微凸起的脊突上:“什么炮灰,我是主角,写在史书里,也是能进《史记·本纪》的主角。”
宋凌霄心想,你这话也忒大胆了,真当我没看过正经书呢,《史记·本纪》里都是太史公觉得从血统或是能力能称得上正经帝王的人的传记,你一个王爷想进本纪,那得篡位才行。
诶,陈燧不会是在篡位过程中被当做逆贼干掉的吧?
什么城上箭如雨下,被射成筛子而死。
或是手足相残,被亲哥一刀捅肾而亡。
宋凌霄越想越害怕,陈燧这个无名炮灰,他这个作死的性格,这个出身,再加上稀奇古怪的念头,很容易打出少儿不宜的血腥暴力大BE啊!
宋凌霄更加用力地抱着陈燧的腰不撒手,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你、你往后可都改了吧!”
陈燧低下头,抚弄着宋凌霄的后颈,在他耳边低笑着说:“改什么?你又在臆想什么了?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得胜归来的……这一场仗我必须要打,早一点,晚一点,终归是我的……”
齿间轻合,吐出不容置疑的两个字。
“战绩。”
上一世,陈燧十八岁挂帅出征鬼方,在草原度过两个春秋,一举拿下鬼方王。
战绩卓著,光耀列祖,勋荣无匹,封为亲王。
凯旋之日,皇上亲自出午门迎接,赐封地千里,赐亲王府。
其时,有一种声音甚嚣尘上,说燧亲王才是上天降下来带领万民的真龙天子,为了表明自己无意争抢王位,陈燧自己改名为陈烽野,以烽烟四野为一生所愿。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不能尽如人愿,后来的事情……
陈燧闭上眼睛,叹息一声,愿此生不再重蹈覆辙,命运的轨迹可以更改。
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宋凌霄的后颈,而后从那细软温润的所在移开。
“西北边境的人民有难,我不能不去,宋凌霄,你站直了身子,我有话要跟你说。”陈燧正色道。
宋凌霄被他一本正经的态度所激,微微怔忡,而后乖乖地站直了身子,不再赖在他身上,宋凌霄抬头注视着他,仿佛受到他语气中凛然所感召,也郑重起来:“你说。”
“你答应我一件事。”陈燧道,“等我回来。”
“……?”
陈燧盯着宋凌霄,宋凌霄也瞪着陈燧,俩人互相沉默了一阵,宋凌霄问:“没了?”
“嗯。”
“你让我答应你,等你回来?”宋凌霄感觉十分荒谬,“我当然会等你回来!这用得着你专门跟我说吗?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吗?”
“像。”陈燧说,不等宋凌霄抗议,他就抢先一步说道,“我是说,像现在一样等我回来,快则今年秋天,慢则明年夏天,我回来的时候,你要健健康康的,没有把自己饿瘦或者累倒,心里想着我,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暂且不讨论你爹,总之,在同龄人之中,无论男女,我回来时,都不希望看到一个人比我和你的关系更亲密,你懂了吗?”
宋凌霄撇嘴:“不就是当望夫石么。”
陈燧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这个我擅长,”宋凌霄想到了叽叽歪歪的郑九畴和出版社里那些感情丰沛又敏感多疑的作家老师,“你放心,我每天都会想你,给你留着的位置,永远不会让别人进来,你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不会变,你仍然是我最亲密的作者——不,朋友。”
陈燧的表情又恢复了正常:冷漠.jpg。
“但是,我私心里还是希望你不要走。”宋凌霄皱起眉头。
陈燧忍不住抚上宋凌霄颈侧,拇指抚弄着他布满愁容的脸颊:“好了,现在还不会走,等你欠的高利贷还清了再说。过会儿去荟珍阁吃饭么?”
……
宋凌霄又度过了蹭吃蹭喝的一天。
席间,他兴高采烈地跟陈燧说他在府衙大堂上的即兴演讲多么牛逼,清流书坊的老家伙们被他说得一愣一愣,不管怎么泼脏水飞帽子试图挽回颜面,都无法逃过人民群众雪亮的眼睛。
“当时,我几乎是说一句,下面笑一阵,你不知道我有多牛逼,”宋凌霄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可惜你不在,唉,什么时候咱俩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啊。”
陈燧正嚼到一半的烧鹅突然咕嘟一下滑到喉咙眼,他良好的教养使他立刻用手帕捂住了嘴,等烧鹅平安咽下去,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他应该习惯了,宋凌霄跟他说话时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什么词儿都能往外秃噜,每次他在雷池边缘试探时,宋凌霄又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搞得他非常被动。
“唉,你什么时候走?”宋凌霄撑着下巴,愁兮兮地看着陈燧。
陈燧擦了擦嘴角,说道:“等你挺过这阵。”
“……好吧。”宋凌霄知道,陈燧去意已决,不是他能拦得住的。
在他心中,陈燧的形象微妙地起了变化。
这段时间,许是因为太过亲近了,反而感觉陈燧像是个亲切的朋友,会帮着熬夜审书,会和他一起吃吃喝喝,听他吹牛,陪着他去满金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