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会由大掌柜主持,嵇清持旁听,例会主要内容为——举业书市场观察。
这个题目有点虚,如果给定个副标题的话,就是——凌霄书坊扑街观察。
例会围绕三个中心问题展开,一是:凌霄书坊扑街了吗?二是:凌霄书坊扑得怎么样?三是:凌霄书坊明天还会继续扑吗?
三个答案依次为:扑了,很扑,会继续扑。
“真不愧是嵇坊主,高瞻远瞩,利用先发优势,在渠道上拿捏住凌霄书坊,让他们有书卖不出,全都砸手里了!”大掌柜敬佩地说道。
“是啊,据说他们砸了四千两银子买那本《江南书院时文选》的版权啊,真惨。”一名编修摇头叹息,语气间皆是幸灾乐祸之意。
“这一次可以让凌霄书坊知道厉害了,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抢我们的生意!”一名举业书发行气势汹汹地说道。
“大家静一静,说这些主观的话没有意义,我们要拿出客观的数据来做以分析。”嵇清持理客中地说道。
“是啊,那就由我们对接书铺的何师傅来说一说今天的情况。”大掌柜附和道。
何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书商,服务清流书坊已经有三十年了,对于京州的地面渠道了如指掌,在书铺这一块是人脉广阔、无可替代的老资历。
只是,近三个月来,书铺只知有梁老板,不知有他何老板的情况越来越多,让他十分恼火,今天,总算能借着排挤《时文选》的事儿扳回一城,何师傅心中甚是得意。
何师傅朗声说道:“如今咱们京州的书铺,成规模的一共就是二十二家,控制住了这二十二家,其实也就控制住了整个京州图书市场,那些边边角角的小书铺、杂货铺,都是跟着这二十二家的风向在走。”
“前天晚上,我根据咱们嵇坊主的意思,把禁令传了下去,”何师傅得意洋洋道,“凡是销售凌霄书坊举业书的书铺,我们清流书坊都不给他进货,不为别的,就为维护我们清流书坊的名誉,毕竟凌霄书坊是个什么地方,出艳情小说的,如果哪一家书铺老板认为,凌霄书坊的举业书也能看,那就是他的眼光出了问题,我们不和没有眼光的人合作。”
何师傅说得慷慨激昂、深明大义,在场的编修们纷纷点头。
“今天销售结果出来了,据我所知,这二十二家大书铺,没有一家摆上他们凌霄书坊的《时文选》,就算是做了预售的,也把钱退了回去,只说没货。你们没看到啊,那场景可乐呵了呢,一箱一箱擦新的《时文选》从仓库里原样拉出来,原样拉回去,凌霄书坊的人脸都绿了,听说那个青楼老板梁什么的,一整天连砸了十几个茶杯,进去报信的仆役全都被打出来了。”
说罢,何师傅大笑起来。
在场的编修们也感到一阵扬眉吐气,举业书可是他们经营了几十年的主场,一个小小的凌霄书坊,竟然也敢跟他们争!这下好了,凌霄书坊砸了这么贵的一本书,江南书院那边没法交代,他们自己也亏到裤衩都没了,以后知道做书的艰难,约莫就会转行了吧。
一个太监的儿子,做什么书,学什么文化人,真是可笑。
“何师傅,你说说今天一天各大书铺的销售情况吧。”嵇清持道。
“是,坊主,今天一天各大书铺的销售情况是这样的,卖的最好的还是咱们的老牌经典,《京州时文精粹》,是嵇坊主十年前亲自编纂的,十年来修订了六个版本,年年重印,长销不断。”何师傅捧完嵇清持,又挑了几个卖的不错的说了说,其中年轻编修薛璞的《易经新解》在同类书里可圈可点,最后,自然要提一嘴《江南书院时文选》,销量为零。
这次例会举办得十分成功,散场时,大家都觉得心满意足,不走正路的宵小之辈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实在是大快人心!
就在清流书坊开例会的时候,宋凌霄也没闲着,他叫梁庆把《时文选》运两车过来,拉到傅玄宅邸,自个儿用六藏斋的印章,一本一本盖戳,一共五百本,盖得宋凌霄两条胳膊直打哆嗦。
“成了。”天暗下来之前,宋凌霄完工,所有盖好六藏斋印章的《时文选》都放进了车里,他吩咐梁庆,今天晚上重新把货铺一遍。
“得嘞,这就去!”梁庆已经领会了宋凌霄的意思,立刻把活儿派下去。
当天晚上,结束了一天销售工作的书铺纷纷关门,也到了盘点账目和货物的时间。
“咚咚咚”,贡院旁,距离清流书坊最近的一家大型书铺的后门被敲响了。
伙计拉开门一看,是熟面孔,赶紧去通报。
“梁庆怎么又来了?”书铺老板皱起眉头,“不是都说了,我们书铺最近资金短缺,收不起他们那么贵的举业书嘛!”
当然,这都是托词,可是书铺老板两头都不能得罪啊。
“您还是去照个面吧。”伙计劝道。
书铺老板无奈,只得从后门上去,陪着笑:“梁老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春风。”梁庆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春风带来了春天的消息,王老板,您听到了吗?”
书铺老板一脸懵逼。
“是摇钱树在风中摇摆,啊,那哗啦啦的声音,是如此的悦耳!”梁庆现场表演了一段诗朗诵。
“您这是……喝了多少?”
“我看是你们喝大了!喝昏头了!”梁庆突然睁开双眼,炯炯有神地瞪着书铺老板,他从怀里取出一本《江南书院时文选》,打开封底,对着书铺老板说,“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谁家的牌记?”
书铺老板一愣,那还能是谁家的,不就是凌霄书坊么?
但是为了哄走这位爷,他还是耐着心去看了。
这一看不要紧,书铺老板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说话也结巴了:“这、这这、这是——”
“啪”,梁庆把书合上:“看清了吗?”
书铺老板咽了口唾沫:“是、是、是六、六、六……”
“我还五回首呢六六六!”梁庆冷哼一声,“六藏斋的书,你们进不进?”
“那必须的,必须的梁老板,快快快,伙计,拿大红袍来!”
六藏斋从来不出举业书,它的威信在考生们心中却是第一名,今天,六藏斋竟然在一部举业书上打了牌记,戳了印章,那可是绝世珍品!奇货可居!板上钉钉的销售王!
书铺赵老板就像迎亲哥一样把梁庆迎进书铺,亲自给他端茶倒水,陪着笑脸跟他讨了《时文选》,捧在手里看了又看。
“你快点决定,六藏斋出的《江南书院时文选》,这个货你要不要,你不要我就走了,这还有一百多家店铺要跑呢。”梁庆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那肯定要啊,还说啥呢,你给多少货吧!”赵老板拍大腿。
梁庆冷哼一声:“你不是没钱么,白天说这书太贵,你们要不起?”
“哪里哪里,我老赵就是把裤衩卖了也得进这批货啊!”赵老板赶紧服软,赔罪,“唉,都是那清流书坊,小家子气,搞什么非此即彼的生意,让我们这些老实人两头难做,唉,难啊。”
“你们还老实人,快别给老实人抹黑了。”梁庆忍不住吐槽,“行了,我不跟你废话,钱你现在就结给我,书么我明天早上再拉过来。”
赵老板本来还想说,没有现货吗,提前交钱会不会有些不合适,但是一想,人家梁庆本来很厚道的,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是被他们这些书铺摆了一道,学聪明了,现在要先交钱,这能怪谁呢?
只能怪清流书坊啊!
收下了赵老板的钱,梁庆又立刻上马车,赶下一个场子,与此同时,他派下去的人,也在全城扫铺面。
夜色渐浓,一场悄无声息的铺货战,正势如破竹地推进着。
……
第二天。
嵇清持早上一般在翰林院呆着,中午如果没有应酬,他会回到家小憩一会,恢复精神之后,便离开嵇宅,沿着青石板路慢慢散着步。
在路上,他会碰到一家老字号书铺,他总是喜欢在这家书铺里随心所欲地逛上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