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他的心中升腾起太多东西。
些许恐惧,些许温暖,动摇与自责,悔恨和疑虑,酸涩与温柔……
冬蓟不由得叹息。这些感受就像这个房间一样。如此陌生,如此令人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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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冬蓟收拾好自己,直接去了实验室。
他在房间里喝了点水,不敢去找吃的,生怕遇到阿尔丁。
去实验室的路上并不顺利。冬蓟走出房门,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客房,而是在一个陌生的区域。
昨天他喝醉,被阿尔丁直接抱了过来,根本不记得路。
阿尔丁的宅邸是个巨大的庭院,冬蓟至今还没有走完过。
宴宾厅所在的石制小楼比较高,从远处能看见。如果走到那边,就可以以它为参照找到实验室了。
但冬蓟怕遇到阿尔丁,不太敢去……如果见了面,他应该说什么呢?阿尔丁又会对他说什么呢?
他们早晚要见面,不可能一直躲着,但冬蓟就是不敢去。
他替自己找好了借口:事出突然,我只是需要时间来理清思绪……
冬蓟在植物茂密的庭院里慢慢溜达,好不容易遇到匆匆而过的女仆,这才终于问到了实验室的正确方向。
到了实验室门口,一只木凳挡在门前,凳子上还摆着带盖子的藤筐。
它的位置过于明显,显然是故意要挡在这让冬蓟看到的。
冬蓟疑惑地掀开盖子,藤筐里是餐巾和一份午餐。南瓜派,冷熏鱼片,黄油配烤餐包,相应的餐具,和存放在木塞玻璃瓶中的苹果汁。
果汁瓶上拴着一张小纸片,纸片上写着:既然实验室里不许吃饭,你就站在门口把它给我吃完。
他把小卡片翻过来,背面写着小一些的字:当然也不用强迫自己真的都吃完。如果剩下了,会有人来收拾的。如果不够,叫仆人再送。不许不吃,实验室里严禁挨饿。
卡片面积小,字越写越挤,最后落款的字体已经快被挤得没地方了。
落款歪歪地写着:这么凶的留言,显然是来自卡奈。
留言确实语气严厉,冬蓟却笑了出来。他见过卡奈的法术笔记,卡奈的字可比这漂亮多了。
冬蓟先拿起南瓜派咬了一口。正确的饮食礼仪是先吃主菜,再吃甜品,但阿尔丁的宅邸里没那些贵族规矩,想怎样就怎样。
冬蓟真的站在门口吃掉了午餐。他还一边吃一边左顾右盼,总怀疑阿尔丁会在附近暗中观察他。
午后的实验室附近安安静静,只有微风偶尔摇动树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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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是生活走上正轨,其实冬蓟仍然非常不踏实。心底里到处都是窟窿,一个也没填满。
凌晨的事,午夜的事,关于码头,关于善恶,关于阿尔丁,关于莱恩,关于未来……
因为思绪太过杂乱,冬蓟摇摇头,决定干脆抛下它们,全身心投入到实验室的工作中。
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中间阿尔丁来过一次,站在门口看着冬蓟,没有进来,冬蓟背对着他,浑然不觉。
其实冬蓟很少这么忘我,他是那种非常擅长“三心二意”的类型。
年纪小的时候,他协助金叶做事,他可以一边捣药一边背诵解析法阵基础样式,金叶也是一边设计算式一边听着。
再大一些之后,冬蓟可以一边做饭一边思考实验中某种制剂的配比,同时还要随时留意着莱恩和丽拉娜的情况,丽拉娜可能会突发气喘,莱恩可能会爬到床外一头栽下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基本都是这样生活的。他曾经不止一次怀疑,也许是因为自己整天被与魔法无关的东西分心,所以才只能复现母亲的技术,自己的创想却一直没什么突破,频频失败。
后来他又觉得,母亲是纯血精灵,年龄比现在的我大,花的时间比我多,我不能着急。
将来总有一天,我也会有一间自己的实验室,不用担心衣食住行,不用害怕被恶人伤害……那时候我就可以安心地做想做的事情了。
现在这间实验室不是冬蓟的,是卡奈的,只是卡奈很少用而已。除了这一点之外,冬蓟曾经的愿望几乎已经实现了。
明明如此美好,冬蓟却不敢多想。
不敢思考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敢沉湎,不敢得意。
一直到夕阳西下,冬蓟一步都没离开实验室。
有人重重地打开门,冬蓟紧张了一下,回头看到是卡奈,他松了一口气。
卡奈走进来,拿起实验记录去坐到一旁翻看,偶尔问几个他不了解的细节。他不提任何昨天的事,也不提阿尔丁,在这一点上,冬蓟非常感谢他。
等冬蓟忙完了手头的事,卡奈把他叫到面前,聊起了冬蓟使用过的简化附魔手法。
冬蓟和莱恩初到海港城时,卡奈去检查了莱恩的剑,发现了剑上有这种特殊的附魔方式。
这技艺是个令人震惊的改变。它把武器附魔变得更加简便,甚至金钱成本也更低,后期维护起来也更加灵活,还可以和传统附魔方式进行效果叠加。
施法者的圈子里有不少人听说过这种技术,但它只是个传闻,没人见过谁能真做到。
在认识阿尔丁与卡奈之前,冬蓟没有宣扬过自己的手艺。他只偷偷改良过弟弟的武器,没有帮外人服务过。毕竟他也怕惹事上身。
他的担忧是对的,这一技术不仅会震撼众多施法者,搞不好还会引起各个王国与城邦的震荡。
现在,在卡奈与阿尔丁的安排下,冬蓟已经多次使用过这门技艺了。
前不久,边境城市圣狄连的卫队试用了少量附魔箭矢,均来自商会的铸造工坊,使用的就是来自冬蓟的“简化附魔”方式。
这批箭矢是试验品,数量极少。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施法者只有冬蓟一个人,本来也做不了太多;二是因为他们不能高调地宣布掌握了“哈曼的法术书”,必须谨慎一点,先进行测试。
弓兵队的普通战士们并不知道这些箭矢有什么不同。目前只有阿尔丁信任的人知道这件事。
如果要逐渐利用起这项技艺,就不能只有冬蓟一个人掌握技术。军用武器要产量,就必须启用附魔武器工坊,冬蓟需要与各个工坊合作,也需要招收学徒。
或早或晚,商会的其他掌事一定会知道冬蓟的存在,商会首席也会留意到他。
卡奈谈到这里的时候,冬蓟立刻表示:“一切听你们的安排就好,我会配合的。我做好自己的擅长的事就行了。”
卡奈说:“工坊和学徒的具体事宜由我们安排,你确实不用为此分心。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须和你谈谈,听听你的想法。”
“是什么事?”
“关于小贝罗斯,也就是商会的现任首席。之前你已经听说过这个人了。或许你觉得他是个遥不可及的人物……其实并不是。可能你们很快就会见面,到时候,你需要和这个人直接打交道。”
冬蓟点了点头,他能明白卡奈为什么要专门说这件事。
上一任首席策划杀害了哈曼,如今的首席小贝罗斯,正是幕后凶手的儿子。
冬蓟说:“关于十九年前的事,我说过自己的态度了,如今我的态度也没有变。我从没见过哈曼,对我来说他是个陌生人,而且我偏偏还知道,他的成就至少有一多半不属于他……他的遭遇确实令我很难过,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太多别的情绪了。卡奈大人,如果我真的非常在意这些,我怎么可能主动投奔商会呢?”
说着说着,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懂了……是我对亲人的态度太冷淡了,所以显得反而很虚假?可是……可是我没办法让您相信,毕竟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很奇怪……”
卡奈轻轻摇头。
他看起来像是有点不耐烦……冬蓟低下头,偷瞄了卡奈一眼,然后不安地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不,你把我的意思理解错了,”整理了一下语言后,卡奈说道,“我不至于那么健忘,我当然记得你说过的话。我是想说,问题不在于你的想法,而是在于小贝罗斯的想法。”
“他的想法怎么了?”冬蓟问。
“你对他没有敌意,那他对你呢?或许他不介意,或许他会处处针对你……这可都不好说。”
冬蓟说:“他有必要敌视我吗?即使有仇恨,也不该是凶手的儿子去仇恨死者的儿子吧……于情于理都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