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想。反正现在赶路,也没别的事,不如我们谈谈吧。”
冬蓟把小盒子递给阿尔丁,阿尔丁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盒子里面已经没有蜡丸了,蜡丸燃烧完毕,讯息已经送到了接收者那边。
“现在还没法谈,”冬蓟说,“这东西还不完善,不懂施法的人可能用不了,失败几率很大,我每次用的时候都要小心一点。将来我还得继续优化它,等什么时候能做到像短效附魔一样,不懂法术的人也拿来就能用了,那时候你想谈,我们再谈。”
阿尔丁把盒子还给冬蓟。他不光想买商品实物,还想买下这独一份的研制过程。
冬蓟一个人是无法量产魔法物品的,他得和大型工坊合作,阿尔丁当然想让商会先得到这个机会。
冬蓟看得出他的意思。现在倒是有时间沟通,但冬蓟实在不太想聊这个。
“和你谈这些,总觉得有点奇怪……”冬蓟诚实地说出了感受。
阿尔丁说:“我不是想让你回来做我的手下,是我派人去和你合作。”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就是……”冬蓟苦笑,“总感觉你变成了当年的老贝罗斯,而我变成了我父亲哈曼。”
以前有传闻,说老贝罗斯与哈曼本来是好友,后来在合作中发生不和,老贝罗斯为独占哈曼的技术而派人暗杀他。
现在冬蓟已经知道了,事实并非如此。其实当年哈曼已经被怪物占据了身体,而老贝罗斯对此有所察觉,于是派出了杀手。可惜老贝罗斯不够了解怪物的特性,种种混乱之后,最终他还是没能提防住怪物。
哈曼与贝罗斯,冬蓟与阿尔丁,他们的性格、关系、相处方式,都一点也不相似。冬蓟也明白这一点。
他只是有些感慨,不知世上是否真有名为“命运”的东西。这种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当它发现了一个自负的精炼师,又发现了一个冷漠的商会首席,它就要想方设法把他们俩牵引到一起,让他们因为利益而相遇,再让他们经历各种事情,关系变得愈发微妙。
如果命运会重复,那么在不远的将来,精炼师和商会首席就应该功成名就,应该身陷险境,总有一天还应该不得好死。
不过再一想,他又觉得不能把责任推给“命运”,是他自己对商会感兴趣,自己跑来认识阿尔丁的。这不能怨别人。
而且他不只是哈曼,他也是金叶。
冬蓟一时陷入沉思,阿尔丁也没有催他说话。
过了一会儿,冬蓟说:“如果真要谈合作,将来等卡奈回去了,让他来找我谈吧。”
“为什么让他来?”阿尔丁问。
冬蓟说:“你想买的东西很复杂,到时候我会提很多条件,谈判会很不顺利。给卡奈找点麻烦事干吧,越是把他藏在宅子里,越是不让他承担重任,他越会发疯。”
阿尔丁感叹:“有时候我忍不住想,或许你来做卡奈的哥哥也很好,你们骨子里能合得来。”
“太过奖了。如果卡奈真是我弟弟,很可能根本活不到这个岁数。”
“怎么可能呢,你把莱恩养得不错啊。”
“莱恩比较好养活,不用一口一口喂饭,不像卡奈。”
冬蓟说完,两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时候说点毫无意义的废话也挺有趣的,特别是在这种长途奔袭的颠簸马车上,能消解一些焦虑。
所以明知毫无意义,他们还是继续胡说了下去。
比如,想象如果卡奈从小跟着冬蓟,他会不会倾向于也做精炼师,而不是做那种辅佐战士的战斗法师;再比如,如果莱恩是阿尔丁的弟弟,阿尔丁要不要卖了他,如果不卖,他俩是不是会一起做佣兵,性格能不能合得来之类……
说到一半,阿尔丁突然恍惚了一下,说:“哦,不对。莱恩不可能生在我家。他比卡奈小,到不了他出生的那年,我父母就烧死了。”
冬蓟问:“以前你怎么没提过?”
阿尔丁说:“太久以前的事了,没必要提。而且我怕把你说哭。”
“不会哭的。”
“现在你不会,以前说不定会的。而且你哭也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听不得别人的家庭惨剧,你会联想起自己的家。”
冬蓟琢磨了一下……阿尔丁说的还真有点对。
如今想起来,当初他帮助三月,甚至反复主动去帮助她,其中多少有点阿尔丁说的这个原因。
三月已经不在了。冬蓟回忆起她,只觉得这个人又疯又偏执。他有点怕这样的人,但并不憎恨她,只是替她惋惜——她的学识和才华都无法再传承下去了。
莱恩就不会像他这么想。同样是失去过父母,同样知道三月的身世,莱恩就不会产生这种不是很必要的同情。
“那你呢,”冬蓟问阿尔丁,“你想起以前的事,不难受吗。”
阿尔丁摇头:“不是你认为的那种难受。那时候我很小,说实话,留下的记忆并不多……真要仔细想的话,难受的重点不是想父母,而是小时候过得太苦,觉得老家那边很多人真不是个东西。”
冬蓟感叹:“也是。莱恩好像也是这样,他对父母的死不怎么难过,反而是不甘心和愤怒更多一些。”
马车颠簸,车内角落里插着一支照明杖,没点明火,光线很微弱。
在这样的光照之下,冬蓟的面容忽明忽暗,阿尔丁看着他,就像每次只能看到一点点,再慢慢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影。
“怎么又盯着我?”冬蓟问。
“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好笑的想法。”阿尔丁已经开始边说边笑了。
“说来听听。”
“不想说,因为太愚蠢了,会破坏我在你心中的形象。”
“说来听听,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本来也不怎么样。”
“更不想说了。”
冬蓟一手撑在软垫上,闭起眼睛:“那就算了。反正我也没那么强烈的好奇心。”
阿尔丁就真的没说,也闭目养神。
闭上眼之前,他看到冬蓟嘴边似有笑意。他忽然觉得,搞不好冬蓟和他想到了同样的事,而且也不太想说。因为真的太愚蠢了……
阿尔丁刚才想到的是:如果我们四个人是自幼失去父母的四兄弟……冬蓟是长兄,他自己是老二,然后是卡奈,莱恩是最小的弟弟。好像真的也可以。
但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蠢了,蠢到让他憋不住笑,又说不出口。
会这么想,是因为刚才他无意间说卡奈和冬蓟“合得来”。说完之后他意识到,如果他们真是一家子人,合得来固然好,即使合不来也没办法,照样分不开,还是会被命运绑在一起。
人和人之间天生就是合不来的状态。“合得来”的多半是受到外物限制,或是因利益而交集。如果二者皆非,那就是纯属偶然。他和冬蓟就是例子。
聊了一会儿之后,困意又袭来,两人就谁也没再说话。
快天亮的时候,车队抵达了下个驿站。人员稍作休息,更换马匹,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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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恩在山路上停下脚步。
风吹来了阵阵号角声。这不是乐曲,也不是那种战斗时的冲锋号角,而是一种持续不断,低沉浑厚的声音。
白昼神殿把这种声音叫做神迹颂歌。它并不是歌声,不是来自人的嗓音,而是来自一种传承上千年的古老发声法器。
莱恩第一次听到真正的神迹颂歌,从前他只在书本上看过,只听过别人用嘴里模仿出来的声音。
刚听到这声音的时候,莱恩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奏响神迹颂歌,意味着白昼巡者回应了祈祷,赐下了奇迹。
翻到山坡另一侧,莱恩就能俯瞰到小半个白湖城了。这个城市实际上相当于教会聚落,城市规模并不大。从这里望去,城中心的圆形圣堂广场上黑压压一大片,应该是聚集起来的人群。
莱恩加快了脚步,想快点赶到城内,看看白湖城大神殿究竟求得了怎样的神迹。
莱恩没穿祭袍,也没穿铠甲,只是一身普通的旅行者打扮。在他排着队准备进城门的时候,有个卫兵发现了他的圣徽,看出他也是神殿骑士,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
他和卫兵边聊边向前走。他们身后不远处停着一驾马车,车外的仆人靠近车窗,低语了几句,里面的人挑开帘子,望着莱恩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