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说:“他们毁约在先。下次交换人质的时候,为表警示,我们应该还给他们一些尸体才对。”
冬蓟赶紧说:“别,最好不要。你听我说……”
三月打断他的话:“我是说要还给他们尸体,没说要继续杀人质。你想不到吧,我们都还没动手呢,亡者猎人已经替我们杀掉好几个人质了。现在活着的人质也没几个人了。”
说完,她看向冬蓟。
她本以为冬蓟听了这事会惊讶,但冬蓟并没有。
冬蓟说:“即使有人质被杀,你们也不能把尸体还给城邦方。下次交换人质的时候,你们就挑一些还活着的人送回去,要顺利地完成第二次交换。先别说有人死了,假装他们还活着,假装剩下的人要在最后一次交换时才释放。”
三月没有反对。她盯着冬蓟,等着他继续说。
冬蓟又说:“安排偷袭的人是在暗中行动的,他肯定不会站出来承认自己的行为。你们一旦交出尸体,即使你们自称是遇到偷袭,说自己没杀人质,是亡者猎人杀的……城邦方多半也是不会相信的。万一他们被激怒,很有可能会放弃交易,转而对你们展开围捕。即使城邦方想隐忍克制,处刑队也会按照教义当场与你们开战……我不希望这些情况发生。这样对谁都没好处。”
“对你也没好处吗?”三月问。
冬蓟说:“当然了。如果你们终止交换人质,我的研究就没机会做完了。”
说这句话时,冬蓟脸上带着自嘲的笑意。
三月看着他,一时竟有些迷茫。
不知他是假装冷漠,实则想保护人质,还是真的不在乎所谓道德与正义,只是迫切地想完成这个实验。
前者比较像她印象里的冬蓟,像她在海港城认识的那个冬蓟;而后者也不难理解,只要是沉迷于奥法的研究者,都难免会产生这类想法。
思考的时候,三月才低头看到冬蓟桌子上的东西。书籍和卷轴铺得到处都是,演算用纸上也写得密密麻麻。
三月拿起一张纸看了看,从这些零碎的法阵推演和计算可以看出,冬蓟确实是从巫祭法术中发现了点东西,他正试图把炼血术的灵魂构成与精炼师常用的附魔改锻类技法结合。
三月能看懂来自古文献的部分,但不太懂附魔法术,只能看懂个大概方向。但就算只看表面也知道,如果冬蓟要继续研究嵌合法术,光是纸张上的推演已经不够了。他迫切地需要真正的实验仪器。
三月点了点头:“其实你的想法和我差不多。明天你按照原定计划去哈默村,和他们谈以后的事。”
“好。”冬蓟紧缩着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说话做事时小心些,不要被他们看出有问题。”
“我明白。”
三月想了想,问:“关于那个擅自安排突袭的人,你有什么线索吗?”
冬蓟说:“这我一时也想不到。我可以观察一下。”
“你是真的想不到,还是不愿意说出来?”
冬蓟微低着头,没有回答。三月注意到他轻轻咬着嘴唇。
既然他不愿意说,三月就替他说了:“其实这个人的特征还挺明显的。他目前身在哈默村,认识牧师,认识城邦议会的人。他平时应该很受信赖,也很机警敏锐,所以他才能及时打探到城邦方的内部协商内容……然后他才能把这些透露给了猎人。除此之外,这人还有个很奇妙的特征——他很在乎你。就像森蚺,还有你的骑士弟弟。”
冬蓟的肩膀往下塌。“为什么这样说……”
三月笑道:“如果城邦方想掌握我们的情况,完全可以让人跟踪你啊,但他们没有。因为他们怕跟踪者与你发生冲突,也怕我们认为是你故意带来敌人,那么我们就会伤害你。那个安排突袭的人可以用你作为突破口,可以把东西藏在你身上,但他偏不这样做,他选择用那批物资……足以看出,他很关心你。”
她走到在门边,背对着冬蓟说:“那么,这个人到底是森蚺还是莱恩呢……你能想到是谁吗?”
冬蓟沉思着,没有回答。三月轻轻一笑,也没再追问,摆摆手就离开了。
第88章
第二次交换人质之前,白湖城的护送队到达了费西西特。
黎明前的城市内实施宵禁,骑士队伍和特制的大型马车安静地穿过街巷,进入了议会塔所在的高墙。
阿尔丁暂时离开哈默村,回了一趟城内,要去见一下护送队的负责人。
天亮之后,他赶到了议会塔。格罗拉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专用的议事厅,安排了简单的早餐,屏退塔内侍者,只留下商会的人与骑士队长。
阿尔丁推开门走进来,骑士队长立刻起身对他行了一礼,还默念了一句白昼女士圣名。
上午,早餐,一间议事厅,长桌,桌上有些杯盘糕点,桌边有个金发的骑士,没穿全身盔甲,很有礼貌地对人行礼……这画面令阿尔丁想起了初次见到冬蓟与莱恩的时候。他不禁感叹,我怎么又要边吃早饭边见骑士了?
今天这位骑士年龄更大,身边也没有带法师。严格来说,这名骑士确实带来了一位法师……那名法师正躺在有专人值守的房间里,无知无觉,无法亲自来与阿尔丁交谈。
阿尔丁对队长道了声辛苦,请他坐下边吃早餐边聊。骑士队长不太适应这样,坐下可以,边吃东西边说话不行。他端正地坐在阿尔丁对面,永远是一副参与严肃会议的模样。
一聊才知道,这位队长正是当初押运队的领队人。后来他一直留在了白湖城,如今又从白湖城赶来费西西特。
原本大神殿没想派他来,是他主动要求参与的。他认为卡奈遇到的事情本可以避免,如果骑士们每个人都更警醒一些,或者在后来的战斗中发挥得更好一些,或许卡奈就不必用那种手段来阻止死灵师。作为神殿骑士,也作为那次行动的指挥人员,他认为自己需要在这件事上负责到底,也需要与阿尔丁见上一面,亲自致歉。
对阿尔丁来说,谈这个话题实在是不太愉快,那骑士真挚的眼神、坚定的语气更是让他头皮发麻。
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他早就想好了。骑士说完之后,阿尔丁回答道:“我无权接受你的道歉。如果卡奈有机会恢复正常,到时候你去对他本人说。”
骑士一愣。大概一般人都会回答“不必道歉”或者直接接受歉意,哪怕表示“不原谅”也很正常,而阿尔丁的态度有点超出他的预料。
更重要的是,他大概从没想过亲自对卡奈说些什么,因为他根本不信卡奈还能恢复正常。
阿尔丁问:“对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呼你?”
“雷诺·巡信者,”骑士回答,“您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可以。”
“你是分队长?”
“其实是支队统领。”去年他还不是。在白湖城的这一年里他得到了晋升。
在白昼神殿的体系下,支队统领相当于教诵神殿的牧首,和神迹神殿的中阶祭者平级。阿尔丁疑惑道:“你竟然亲自执行护送任务……”
雷诺说:“责任所在。而且我心有愧疚。这份愧疚不仅是对首席先生您,更是对卡奈先生,对我曾宣之于口的所有誓约。”
“雷诺队长,你不应该这样想,”阿尔丁边说边推开餐盘,一副心情不佳的样子,“你不应该愧疚。愧疚之心其实是一种督促,督促我们对过去的遗憾做出弥补。但在卡奈这件事上……恕我直言,除非他真能恢复如初,否则你做任何事也弥补不了。不如就抛开这种想法吧,公事公办不好吗?没人会责怪你的,连白昼女士也不会。”
雷诺皱着眉头,好久没说话。
和一般人不同的是,他并不会下意识去低头,也不会目光闪烁。他仍然坐得很端正,直视着阿尔丁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雷诺严肃地说:“首席先生,谢谢您。”
“谢我什么?”
“谢谢您提点了我,现在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思维局限。我把正常执行任务视为特殊的奉献,还为此隐隐地自满,自以为付出颇多……这样是不对的。我错估了‘负责’与‘弥补’的定义……我的责任不只是看守卡奈先生的躯体,而是要在此基础上,尽力帮助他恢复原状。即使很难做到,即使我能参与的部分有限,我也应该尽己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