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到实验室门前。冬蓟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阿尔丁放开冬蓟的手腕,改为像从前一样揽着他的肩膀,为他推开实验室的门:“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
“你还要继续之前的研究,对吧?”阿尔丁说,“乌云现在被封在卡奈的身体里,那下一步,就是想办法把它弄出去,再让卡奈醒过来。”
冬蓟停下了脚步。阿尔丁也跟着停下,微笑着问他怎么了。
冬蓟攥紧手里的扁瓶,小声说:“我做不到。”
阿尔丁说:“我明白,现在肯定不行。你需要时间。”
“不……”冬蓟缓缓摇头,“我做不到……我是精炼师,我只是有办法用凭依锁控制住乌云,让它没法再转移,但我不能指挥灵魂,不能让它来去自如。”
“那应该怎么做?”阿尔丁问。
这问题有点怪,冬蓟怀疑他根本没有听清前面的话。
冬蓟说:“卡奈被带到了神殿,这样是对的。目前的状况下,我作为精炼师帮不了他。能操控灵魂的,要么是非常高阶的死灵师,要么是能行使神术的人,也就是大神殿里那些掌握真正神术的上级祭者。而我两者皆非。与其问我怎么办,不如去问神殿。假以时日,或许神殿能找到办法。”
阿尔丁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认真思考冬蓟说的话,但显然没有思考出什么有意义的结果。
“我听不懂,”阿尔丁柔声说,“我哪懂这些?具体怎么做是你的事。当然,我也会去和神殿谈,神殿肯定有办法收拾乌云……而你只要把法术取消就行了。”
冬蓟只好继续耐心解释:“就算我能撤销,只撤销凭依锁也是没用的。你见过小贝罗斯的躯体吧?乌云已经离开那具躯体了,它移动到亡者猎人身上了,可是真正的小贝罗斯并不会再醒过来。”
阿尔丁微微皱眉:“这是因为小贝罗斯已经死了,亡者猎人一剑砍死了他,他的躯体被破坏了,当然没办法挽回。卡奈的情况和他不一样。”
冬蓟说:“情况哪不一样?卡奈喝了紫鼠草汁。”
“他喝的是你改进过的紫鼠草汁。你肯定在药里留了什么预置法术,对吧?你撤销它,中毒者就可以醒过来。”
冬蓟无力地说:“根本不存在这种预置法术……阿尔丁你怎么了,你应该很熟悉紫鼠草汁吧?你又不是没对别人用过。”
“我不明白,”阿尔丁缓缓说,“为什么你能施法,却不能撤销法术呢?”
阿尔丁从不是如此愚钝的人,他此时的状态显然相当不对劲。
冬蓟没有从奥术的原理上去解释,而是说:“你可以派出打手,让打手去攻击某个人。这个人身受重伤,马上就要死了,要救他也应该找医生,而不是找你。你把打手撤回来,时间就能倒流吗,那个人就能恢复原状吗?”
说完这话,冬蓟本以为阿尔丁会生气,但阿尔丁仍然是一副很温和的样子,脸上挂着和从前一样的笑意。
阿尔丁好像变得有点迟钝:“不对,不对……太奇怪了吧。我的要求并不难啊,为什么你全都做不到?而卡奈的要求那么难,为什么你就都能做到?”
冬蓟不禁苦笑。他没听懂阿尔丁想问什么。恐怕连阿尔丁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阿尔丁就这么注视着冬蓟,好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冬蓟摇了摇头,不想再谈这些。他想绕过阿尔丁身边离开,阿尔丁再度拽住了他的胳膊。
“告诉我,”阿尔丁沉声问,“你是真的做不到吗?还是因为你怨恨我,想快点摆脱我,所以故意说做不到?”
冬蓟深深叹气:“其实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你不愿意相信。阿尔丁,我也很难过,我明白你的感受。”
阿尔丁抓着冬蓟的胳膊,把他拉向自己:“不对……你不难过。你应该还挺开心的吧?毕竟一切都这么完美,你做得这么好……冬蓟,我问你,如果躺在白湖城的不是卡奈,而是莱恩呢?你还能这么冷静吗,你会想不到任何补救办法吗?甚至……如果是莱恩向你要紫鼠草汁,向你要什么法术药水,你会帮他做这些吗?你会一声不吭送他去死吗?”
冬蓟有点被这话激怒,但转念一想,现在根本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他想推开阿尔丁,但力气上实在不是对手,那只抓紧他胳膊的手就像铁箍一样。
“放开我,”冬蓟挣扎着说,“你现在提莱恩又有什么意义?他和卡奈又不一样。”
“是,不一样,当然不一样,”阿尔丁说,“卡奈一向对你很好,是他引荐你来到商会的,是他给了你机会。我还听说过,他还用什么药水治疗过你的手?有这事吗……可在你眼里,他什么也不是。莱恩就不一样了,你把莱恩当儿子一样宝贝着,莱恩却以你为耻。”
冬蓟一阵恼火,不禁抬高了声音:“如果你非要提莱恩的话……对,我对莱恩当然不一样。我不会让莱恩去冒险去吸引敌人的注意,我也不会让莱恩摔断腿,不会让他拖着重伤的身体参加什么乱七八糟的商谈会议。莱恩有困难不会瞒着我,他有什么想法都会跟我商量,就算他受伤了不肯告诉我,也是因为怕我担心,而不是因为怕拖累我。我作为哥哥,肯定能及时察觉出他哪里不对劲,不会等到他的伤越来越重才发现。他会和我谈心,不会做让我无法理解的事,因为他信任我,我不会让他缺乏安全感,不会让他自我怀疑,更不会让他担心自己是累赘,我们过得再困难,我也从没有考虑过把他卖掉……”
一个反手耳光打在脸上,冬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跌倒在地,接着是一串迸裂的脆响——两只扁瓶都掉在了地上。金属瓶滑到了角落里,琉璃瓶原本很难损毁,但现在它身上已经没有了法术加持,变回了普通容器,于是摔在地上就裂成了碎片。
冬蓟趴在地上,没有动,只是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阿尔丁也沉默了好久。
他在冬蓟身边踱来踱去,用脚扫开那些碎片,然后蹲下来,轻轻拂开冬蓟脸上的发丝,用手指碰了碰面颊上红肿的地方。
冬蓟发现他的手很凉。明明他情绪如此激动,手却凉得像石头一样,而且在微微颤抖。
手指离开了冬蓟的面颊。冬蓟刚想撑起身体,却又被扳住肩膀,整个人被面朝下按在了地板上。
阿尔丁把半精灵的斗篷扔到一边,再随手拔出靴筒里的匕首,用它割开冬蓟挂腰包用的皮带,把外套和长衫粗暴地掀起来……冬蓟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声音闷闷的:“这……这里是实验室……”
阿尔丁笑了笑:“反正你什么也做不了,实验室还有什么意义?”
“你……你怎么会还有这种心情?”
冬蓟的手被反剪在背后。阿尔丁声音听起来有点虚飘:“既然你这也做不到,那也做不到……你看,我们两人之间,不就只剩下这个关系了吗。”
“这是卡奈的实验室!”冬蓟试着撑起身体,又被按回地上,“你就是这样尊重你弟弟的?”
阿尔丁俯身在他背上,嘴唇贴着他的耳尖:“好了,闭嘴。还记得市政厅地牢的篾片吗?挨鞭子可比那个疼多了,你如果很想试的话,我不介意。”
冬蓟僵住了,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挣扎。
他紧紧咬住嘴唇,用堆在肩头的衣服抹掉眼泪。
第74章
冬蓟醒过来的时候,实验室里安安静静的,没点灯火,大门虚掩着。庭院里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啼鸣,现在应该是凌晨时分。
实验室角落有一张躺椅,是卡奈放的,说是方便午睡用。冬蓟从不在实验室午睡,而卡奈又很少用实验室,于是躺椅就变成了置物架,上面放了好多杂物。
现在,冬蓟是躺在长椅上醒过来的。他一扭头,看到杂物都被放到了旁边的工作台上,摆得整整齐齐。
其实不必这么小心摆放,那些都是不太重要的东西。否则他和卡奈也就不会把它们随手堆在长椅上了。
头脑清醒了一些之后,冬蓟慢慢坐起来。他身上披着自己的衣服,最外面还裹了皮毛斗篷。长椅末端放着他的腰包,旁边有一条新的皮带。显然是阿尔丁放的,旧的那条被匕首割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