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破雾而出的,是两只颈间悬铜铃的青牛,随后,则是一片朦胧的黄光。
严凌霄引出腰间佩剑,向郑雅达递去凌厉眼风,道:“是光明灯。”
光明灯?
几乎同时,虞琅和陆星舟心中漫上凝重惑意。
光明灯,镇降魔塔,灭酆都魔族,正是易初道祖的法器!
似要印证众人猜测,云雾之后,走出高大少年——
是邱之纬?
不,那绝不是邱之纬!
“邱之纬”眉目俊朗年轻,身上却无一丝朝气,反有一种历尽世事的慈悲与漠然。
两种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集中,给人以扭曲的撕裂感。
“邱之纬”怜悯地看向严凌霄,摇摇头,声音低沉沧桑,道:“凌霄,这世上哪有神?”
他又缓缓转头,像是刚套上人皮的木偶般生疏,对郑雅达道:“雅达,你的剑还在,剑意早无。可惜,修为也只有大乘了。”
刹那间,虞琅和陆星舟想通了关节。
对掌门真人和郑真人这样讲话的,只可能是易初道祖。
所以,易初道祖在酆都身受重伤,这些年蛰伏仙宗,而眼下则是选中了邱之纬,以他的身体复生。
那么严凌霄和郑雅达所说的事情,难道就是易初道祖之事?!
只见,郑雅达白眉横飞,灵气翻涌,握剑的手势生疏而颤抖,回道:“近年来仙宗弟子惨死,果然出自您手!夺人内丹绝非正道,您已经走火入魔了!”
虞琅心里咯噔一下,握紧翡景剑。
联想邱之纬莫名迅速的破境,她甚至无法推测易初道祖用光明灯,吸收了多少人的丹田灵力。
如果放任,酆都的惨案很可能会重演!
而郑雅达一贯细腻心软,到了现在仍然顾念师徒情谊,苦劝道:“当年仙魔大战后,我主动献出金丹为您疗伤,自此弟子道心受损,再无法提剑。怪弟子年少无知,乱您道心,才让您误入歧途,伤了酆都一族啊!道祖,回头是岸啊!”
易初道祖的面容渐渐发生着细微的改变,他的双眼变得细长而分开,鼻梁变粗,嘴唇变厚,俨然已不是邱之纬的模样。
他摇摇头,道:“物竞天择,乃自然之道,你帮我悟道,亦是功德一件。”
而严凌霄的脸色第一次出现如临大敌的警惕,他强做平静,苍金眼眸道韵流转,启唇道:“道祖,太常峰果然压不住您!但,您既然选中了邱之纬,那邱之纬,就该死!”
问天修士,言出法随,不必蕴灵蓄力,雄厚灵力压为言语咒文,虽自然韵律流转,直击易初道祖!
顷刻间,“死”令出,万顷灵株枯萎,灵树化为干枯断枝,再碎为齑粉,安居其中的灵兽来不及发出哀嚎便成了枯骨。
就连两只青牛那丰满的骨肉也化为石像般的灰黑色,旋即变为散沙落地。
一团草木灰霾中,光明灯也有一瞬摇摆!
可轻飘飘的声音,终究从容而至:“凌霄,你的言符,还是我教的。”
然后,道祖露出无波无澜的笑面,左手中指,轻轻一弹。
“嗡——”
这一下,如有古钟长鸣,道韵在道祖手中化为实质,由他轻巧动作层层推叠,贯穿天地的道韵瞬息化为厚重的金色法阵,砸向众人——
首当其冲的严凌霄单手撑地,全靠仙鹤俯身支撑才没有双膝跪碎,言符反噬之痛几欲将他挫骨扬灰,他吐出一口浓血,看向身后同样被困住的三人,道:“道祖修为已、已经在问天大圆满以上,不知究竟是剥了多少人的丹田!必须阻止他!”
易初道祖听见了,却不在意,只踱步看向虞琅,伸出一只粗大的手,道:“你根骨不错,可以做我的道侣。也算我没有辜负对邱之纬的承诺。”
虞琅就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道祖也可以这么油腻。
可她还没说话,先是一道黑蓝剑光直斩而来,剑势极盛,携卷暴怒摧毁之意,当即劈随金色法阵,斩向道祖!
陆星舟凉声道:“你做梦。”
而后,万仞剑起。
剑势如龙飞天,又如潜蛟出海,卷飞一片草木枯骨,直取易初道祖心口!
法阵既碎,虞琅自当提剑跟上:“逆天而行,滥杀无辜,你洗不白了!”
翡景剑清光如虹,剑髓光明熠熠,光之所至,则万物复生,参天高树拔地而起,如机关险阵。
偏她剑韵极锋利,与灵法呼啸间,与万仞剑意相伴,化为漫天牢笼,围攻道祖。
而易初道祖终于露出认真神色,道:“还真是情真意切,但,也是白费功夫!”
只见他稳提光明灯,一手凝出法阵,随着道韵气机流转,对准两人剑招的微小缝隙,四两拨千斤阻拦一波波强攻。
于是,严凌霄委顿在地,只能看一片片剑光虚影,道韵弹拨,三人衣袍翻飞,灵力与魔气搅动,远处的玉清峰和太常峰上有巨石受剑韵波及而滚落,道道剑痕如星轨洋洒苍穹!
各峰修士虽不知所以,却因这样纯粹浓烈的战意而热血沸腾,心中紧张。
严凌霄经脉已碎,只好时不时扔出法阵保护虞琅和陆星舟,转头看向为他翻找丹丸的郑雅达,谆谆道:“师弟!年轻一辈尚且能战,你还要圈地为牢吗?”
严凌霄厉色道:“你是错了!要你还是懦弱不战,那就是错上加错!”
郑雅达白眉横舞,眼中光芒闪现——
是,他错了,那便去弥补!
畏畏缩缩,被心魔压得剑都不敢用,绝非大丈夫所为!
眼见,郑雅达手握重剑,五指紧抓,抬腕——
可惜,剑未动。
竟是还差一点!
忽得,一白胖身影跳出,四只粉色脚垫落地无声,却砸出深坑!
终于睡醒的大白绿瞳变竖,前脚蹬地,在地坑中的碎石飞溅中,白毛竖起,张开嘴——
“哈——!”
混元灵兽一吼,非但妖力激荡,将道祖手中光明灯吹黯一度,更让各峰灵兽瑞鸟不再蛰伏,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攻向道祖。
严凌霄痛心疾首,抚掌道:“师弟,连俞修陵的崽都能战,你呢?!”
瞬间,两簇小火苗在郑雅达眼中点燃,他大喝一声:“我绝不会输给俞修陵!!”
这次竟是一下子把重剑引出!
又一道黑色剑影加入混战,灵兽投石、鸟雀齐鸣,万仞剑、翡景剑、黑铁剑光层叠如浪潮毫无止歇,法阵光芒对冲,如星火四溅。
剑吟、风啸、山崩、地摧,声声不绝!
道祖眼见处于劣势,忽而——
他细眼浅笑。
随之,光明灯大盛,万千修真者和魔修积累的灵蕴魔气,全部喷射而出,伴随轰隆声,打中战场中的每个人!
虞琅只觉一股巨大推力直冲心口,翡景剑几乎脱手而出,只能迅疾倒略,卷起一片泥土后,才堪堪稳住身形。
她压下喉咙腥甜,却发现陆星舟、师父,还有大白,情况同她一样,不容乐观。
而易初道祖却从容不迫,随意敛了敛道袍,道袍上断断破痕转眼焕然一新。
他垂视众人,终是提着灯,踩着一地鸟兽断骨,罔顾“吱呀吱呀”的耸人声,走到虞琅面前,道:“你看,你们打不过我。”
他忽地冷了脸:“酆都神女,不过如此。”
道祖提灯,转身留下背影,道:“魔祸该止,世界需要新的秩序。既然你们执迷不悟,不愿追随我,那就做我的灯芯罢!”
忽得光明灯大盛,离灯最近的严凌霄痛得面容几乎扭曲,却咬紧牙关不喊出声,伴随他多年的仙鹤扑在他身前,几息间就被吸去精魄,变为一卷翎羽。
虞琅拄着翡景剑站起来,心知这样下去谁都难逃。
除了酆都神女那般改天换地的力量,无人能抗衡道祖。
但她该怎么用出神女的力量?
越是危机,虞琅却越是冷静。
自降魔塔起的一阵阵在她脑中闪过,每一个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她都不放过——
等等!
不对劲——
刚从降魔塔被救出时,那长老说,修士们营救了两天才救出他们。
可酆都中,分明是百年……
难道说,时间的流速可以不同?
她虽去过百年前的酆都,但在另一个时间轴上,那未必是百年前?
虞琅仿若窥见天机一线,脑中飞转——
她是车祸穿书到了这个世界,而之前,她遭遇过另一次车祸,曾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