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星舟只淡淡含笑看她,从那坚固的温润神情后,很难分辨出他的真实想法。
虞琅的担心也有度,她并不打算窥探陆星舟的心思,正准备将玉石钥匙严丝合缝地嵌入锁眼,还未开门,身后先飞出一串快乐男声。
晏齐穿着淡蓝色门服,迈着欢快的步伐一步跳过细细的流水,“唰”地凑到两人间。
他举着一本小册子,笑出两颗虎牙,道:“小师兄,虞师姐,酆都城中有不少好吃的,我都做好攻略哩!现在到了饭点啦,反正秘境还没开,咱们就去逛逛吧,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虞琅瞥了一眼晏齐小本本上彩色的绘图。
有烤乳猪、粉蒸肉、片烤鸭、酸汤饺子,还有凉粉、椰糕和荷花酥。
“咕噜。”她渴望地看向陆星舟。
陆星舟被她逗笑了,又掏出一包灵石,递给虞琅道:“你们去。我破境在即,明日就要进入秘境,今天需入定。”
虞琅犹豫地看了一眼陆星舟,又看了一眼晏齐,想了想小师兄总不能入着定就黑化,便婉拒了陆星舟的灵石,颠颠自己圆鼓鼓的荷包,才道:“好哦小师兄,我们给你打包回来。”
少女不给陆星舟拒绝的机会,迫不及待地以足见轻点水榭,三两步消失在垂柳轻烟中。
当她的背影消失,青年剑修唇角笑意随之落下。
他温润的眸子刹那间落满霜寒,厌弃地看着脚下精致的木廊,又眺望远方的伏星仙宗,随即转身嵌好玉钥匙,开门入内。
几乎与此同时,他丢下以假乱真的幻境,一个假的陆星舟扶着万仞剑阔步走到玉榻上盘膝而坐。
而真正的陆星舟,则在瞬息间凝出隐匿诀,御剑向西,向五万大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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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城远比虞琅想象中更加繁华。
长街和小巷间高楼热闹,屋瓦贴着金,梁祝雕着瑞鸟,鸟眼以灵石装饰,本地居民身上无灵根,却穿着法袍时刻以灵气蕴养淬体,整座酆都城杂糅起了仙和凡。
虞琅和晏齐从街头吃到街尾,给陆星舟大大小小打包了许多,又想好要将哪些带给师父,不知不觉已经日落月升。
酆都城似乎离穹顶特别近,硕大的月亮半挂在降魔塔上,群星在浓蓝的夜空闪烁,而地面上,璀璨街灯如车水马龙,流淌在酆都城的每一处,不逊星空。
而在黑暗狭窄的街道,有一车车生活垃圾,如惯常,准备倾倒在五万大山附近的冰湖。
然明面上,花魁和小倌儿从花团锦簇的窗格里探出头,浅笑间带起阵阵奢靡香风,当地居民进进出出,每夜都是狂欢。
或有其他宗门的修士也来到此处,年轻气盛的弟子们就地切磋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那五万大山上空的群星里,万仞剑锋锐剑意连星成线,剑光如游龙呼啸,削去半边山头,直斩五万大山的封印。
他们当然不会注意到。
因为数枚由修真界第一符修俞修陵绘制金符早已结成符阵,遮掩住五万大山的异变。
只是一缕缕倾泻的魔气,如被强大的引力吸引着,穿过冰湖,躲过了疲怠的蛟龙与巨龟的镇守,来到酆都城,涌入了虞琅的丹田。
少女还不知道,她的识海即将再次转动,突破金丹与元婴的壁垒。
而这一刻,晏齐正好约人切磋厨艺,虞琅自己就挤过拥挤的街道,准备回去找陆星舟。
但还真就没人向虞琅约战。
其实,这样高挑明艳的剑修一出现,即刻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再看她身着月白伏星道袍,则说明她乃金丹之上修士。
值得留意。
所以明里暗里,不少人看着她吃了一碗甜羹,两盘烤鸭卷饼,三块香喷喷的红烧肉,和四个包子。
最后还吆喝着外带大包小包。
暗中观察的众人:“……”
一点辟谷意识都没有,真是个金丹修士?
不敢打不敢打,这女修一看就是个靠丹丸堆出来的金丹,输了指不定还要娇滴滴地跟伏星仙宗的长老告状呢!
所以少女一路畅通,只在经过降魔塔时,手中翡景剑用力颤动,带得她月白衣袍一阵乱舞。
是翡景剑与万仞剑的感应。
虞琅似有所感,抬头去看穷极目力也看不到的金铜色塔尖,随即引决召出翡景剑,一路御剑而上。
剑光纯粹,虹影闪烁,仿若不用蓄力就能扶摇直上。
只是御剑,足见其灵蕴深厚,绝非等闲能敌。
不少外宗修士目瞪口呆,对身边的伏星修士不耻下问道:“敢问道友,这位师姐是何修为?”
被问到的云真抬眼看到虞琅,板正的脸上露出鲜活的笑意,骄傲道:“虞师妹乃我辈数一数二的剑修,早已金丹大圆满,不日将凝婴。”
其他修士:“…!”
这降魔塔既然是为了彰显功德而生,自然往高、往大处修,虞琅甚至穿过了潮湿的云层,将熙攘的欢笑声叫好声甩落身后,才来到第九层塔尖。
然后一眼看到白衣玉冠的剑修。
陆星舟正闲闲地坐在屋檐,一条长腿伸直,另一条腿微微屈起,手搭在膝盖上,不知自己坐了多久。
月亮就在他身边,令他本就偏白的面色更加凄寒,由此,他的眼睛便更是浓黑胜夜,天然带笑的薄唇也赤似染血。
月色分明是这样明亮,但照进他眼里就成了烟纱,藏住他复杂的颜色,他只是伸出一只手,一如既往地温声道:“师妹,来。”
见他古怪的神情,虞琅先顿了顿。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小师兄不会趁她胡吃海塞的时候偷偷黑化了吧?
她仔细辨别着陆星舟的表情,反复确认了小师兄不过是在高深莫测,这才狐疑地轻巧地踏在瓦片。
降魔塔是修真界的精神图腾之一,从来只可远观。
然眼下,这对剑修就毫无负担地,施施然踩在了万古的功业之上。
虞琅挑眉,伸手搭在陆星舟手上,却觉对方微微晃了晃手腕,她就莫名其妙地被拉到了他身边,不仅紧紧挨着他坐下,背后还垫上了他的手臂。
就这样,陆星舟有了半个拥抱。
两人靠得太近,少女要微微后仰,才不会蹭到他的脸颊。
虞琅在向外挪前,忽得察觉到他浑身未散的剑气,眯眼,问:“小师兄,你不是说要入定吗?”
陆星舟抿唇浅笑,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远处的星星似乎落在少女发髻间,仿佛星辰也要为她作陪。
他忍不出抬指,拨弄着她鬓边星痕,却只是徒劳地拨乱了少女的碎发。
他再耐心地帮她别好,才说:“去做了些别的。”
少女又红了脸,澄澈的杏眼里有些潋滟慌乱的水痕,她左摇右晃要躲开他的手。
陆星舟却没有退让,他动作更快一步,伸开手掌,迅速从她耳尖滑落,贴在她樱粉的脸颊。
比他想象中更绵软更容易掌握,带着温热,如脆弱却生机勃勃的雏鸟,停留在他掌间。
但随时都要飞走。
所以,陆星舟看着少女陡然睁大的眼睛,悄悄地说:“师妹,我就是酆都魔族。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少女的抗拒果然变为讶然和怜悯,她飞速地眨动眼睫,不再拒绝他的亲近,而在绞尽脑汁在想如何安慰他。
短暂的小意氛围里,陆星舟小心地用拇指摩挲她的脸颊,力度轻到像是拂去水面上的一片花瓣。
陆星舟凉凉地想,邱之纬说得对。
他就是利用虞琅的善良和心软,只有这样才能令她心甘情愿地靠得近些。他本就是魔族,本来就应该不择手段。
降魔塔对陆星舟而言就是全族的坟墓,虞琅很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可他微凉的手掌却似烙铁,烧得她思绪一团乱。
虞琅本应打掉他的手,却又意外地发现自己不抗拒这样的亲近。
她觉得自己真奇怪。
在她说出话、作出动作前,陆星舟却突然皱了眉。
他放开她的脸颊,转而贴上她的额头,眸色一变,语气担忧道:“脸怎么这么烫?”
虞琅刹那回神,自己也抬手摸了摸脸颊。
真的很热,且这股热度甚至从脸颊烧到了识海里——
不对,再是窘迫,识海也不该这么烫,简直像是全身血液都汇聚到了识海中。
察觉有异,虞琅飞快定了心神,内视识海。
识海之中,一股魔气自四面八方涌来,落入黑色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