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琅赶忙坐直受教,又见俞修陵抬高紫袖,不耐烦地揉了揉精致的白耳,出声:“郑真人用洗业金火、焚天紫火、六丁神火炼丹,说来说去不还要假借外力?虞师侄,你师父不行的。用我送你的紫篁笔和银符画火符炼丹,哎,这才是原汁原味,道法自然。”
虞琅眼前一亮,期待地搓搓手。
她没想到还可以用符箓炼丹这个办法,心里跃跃欲试,可还是先偷偷瞄师父。
果然,郑雅达甩了甩白眉,不情不愿道:“啧,你这老狐狸还有几把刷子,阿琅倒可以试试火符。”
然后吊起眼睛对俞修陵:“但阿琅是老头子我的徒弟,你少来挑拨关系!”
俞修陵随手扬了扬头发:“哼,郑真人,自己水平不高就不要怪同行说实话。”
郑雅达红润的脸颊更红,“啪”一下放下茶杯:“你、你、你个老狐狸!”
俞修陵被茶水溅了衣袖,黄瞳倏而变竖,怒道:“你这粗手粗脚的胖子!”
虞琅疲惫地看着他们进行着幼儿园级别的撕逼。
两位老人家不出三句话必定斗嘴,她已经习惯。
她淡甚至然地喝了一口茶,在几乎要互扯头花的两位大乘修士面前,静思片刻。
用火符炼丹,取自然之力……
然后,少女素手于虚空一握,一杆通透的紫玉毛笔出现在她手中。
她缓缓站起来,左手掐诀,脚下微动,轻盈如蝴蝶吻花,却渐渐变得急促似旋舞,灵蕴如线自她鞋尖起,勾勒为火焰轮廓,细细看来,正是火符对应的罡步!
势已足。
少女抬眼时,灵力蓄满,符韵渐生,她眼中澄澈明亮,她眼中天地气机已然不同,如多了一层绚烂的色彩。
就是现在!
虞琅起决的左手随她心念引出银色符纸。
她扬手一抛,同时右手绕紫篁笔半圈,笔尖迸射紫色灵光,从自然气机中临摹一段,灵力如浓墨随着她的动作画出符头、符腹、符胆,最后是符脚。
紫色符文旋即落入银符,在虞琅挥手间落入铜炉,化为一簇刚烈火焰!
火符烈烈。
俞修陵顿了顿,抚掌道:“好!画的漂亮!”
郑雅达也灼灼看向虞琅。
下一步,只需将灵力注入丹炉,凝聚材料即可。
听似简单,然力度、时机、甚至是角度都攸关至重。
阿琅,能行吗?
而虞琅也不急着完成这最后一步。
她从容地看着符韵笼罩下的洞府。
与普通一瞥不同。
她看着风动灵木时,灵木枝条在她眼中留下弧影。
她望着灵株抽条时,先看到千万种舒展的可能,如圈圈绿影叠在灵株旁,小灵株最终落入其中一个位置。
她听着灵兽的呼噜时,气音变为灵蕴漩涡,与天上浮涌的流云合二为一。
这便是修士眼中的世界。
而她不是旁观者,是其中之一——
道,是她所求,也是她的归属。
刹那,虞琅识海开始转动!
神识牵动自然,天地在她心中,她的灵识也铺展于此方领域每一寸。
她变成了大白,看到了草根下栖息的蟋蟀饮水。
她变成了灵木,摸到了灵雀展翅的绚丽翎羽。
她甚至变成了一块青石,身上因鲤鱼摆尾沾上了晶润的池水。
而她看向丹炉,感受着丹丸的融合,像是婴儿的胎心脉搏。
她不需要计算和筹谋,只需顺其自然,从心而动。
虞琅并不觉得紧张,反而抿唇一笑,露出些许期待和欣喜来。
霎时,她丹田暖流闪过,抬起的指尖沾上灵雾一丛,弹指落入红彤彤的丹炉之中!
取一丝自然气机,凝一颗丹丸。
“噼啪!”
短促的爆燃声在炉中炸开,一颗混元无缺的丹丸从丹炉中缓缓升起,最终悬在半空。
虞琅这才回过神来,只觉神识刚经历了一场奇幻旅程,说不出的酣畅。
却在正好对上两位峰主的灼热的视线时,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像极了考试公布成绩的那一刻。
虞琅颇感压力地缩缩头,又小心翼翼以灵力为引,从铜绿色丹炉中取出一颗混圆的漆黑丹丸,道:“师父,我炼好了。”
三个人六只眼睛,刹那聚焦于这颗小小丹丸中。
“老头子我看看!”
郑雅达也不犹豫,粗短的圆手一扑,将那半悬于空的丹丸抓在手中,郑重其事地放在鼻尖轻嗅。
虞琅看不到师父过分浓密的眉毛下的眼色,紧张兮兮地扣着手,而俞修陵更是觉得胖子郑故弄玄虚,“哼”了一声,道:“看这么久,你行不行啊你?”
郑雅达掀起眼皮,先对俞修陵中气十足道:“就你话多!”
然后挺起胸脯,朗声道:“阿琅,如假包换的圣阶丹丸!”
虞琅先是讷然道:“啊?”
足足花了几息才回过神来。
师父说第一次成功不了,她本来没抱希望。
没想到居然成了!
少女明净的眼睛迸射出激动的笑意,一对梨涡深深,振奋道:“太好了!多亏师父和俞峰主教诲!”
旋即突然想起什么,她从袖中拿出一个本子,掏出毛笔十分现实道:“过几天便可开售圣阶灵丹,定价就一百上等灵石不过分吧。啊,还要向小师兄和大师姐报喜……”
但,没有人回答她。
因为郑雅达已经一拍桌子站起来。
他扬眉吐气的样子比他自己炼出丹丸还夸张,俞修陵也大笑一声跳了起来,两人慨然地手拉手庆贺,下一秒都快拉手转圈了。
两位大乘修士的欢喜叠加出绝强灵蕴,瞬息间百花齐放、灵株抽条,他们震声道:
——“阿琅悟出丹鼎之道了!呜呜呜比老头子我更快!更好!”
——“废话!虞琅不愧是我的乖宝和我看中的娃娃!你算球?”
两位老人家对视一眼,又把语调拔高,血气方刚地要吵架。
虞琅还没高兴完,赶快把纸笔塞回乾坤袋,像是一尾灵活的鱼钻到两人之间,熟练地令人心疼。
吵吵嚷嚷中,大白终于化身液体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吵到白热化阶段,开始朴素地比拼谁的嗓门高的两位修士——
这跟它一只小猫咪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优雅地扭过胖脸又换了个姿势睡着了。
却不知,天玑峰顶端,严凌霄靠在仙鹤山,苍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郑雅达洞府中的种种情形。
他抿出一个苍白的笑,对着仙鹤道:“不错,虞琅不错。”
严凌霄的笑意不过转瞬,复若有所思地垂眼看着玉案上铺着的玉碟。
玉碟最上书“酆都历练”,于人选一栏密密麻麻的名字中,首当其中的是“陆星舟”。
他提笔,饱蘸墨水,手腕悬在玉碟上良久,在一滴厚墨滴落前,在最后写上“了虞琅”二字。
同一时间,天玑峰洞府外。
一道凌厉剑光划过层云,飞剑之上站着风尘仆仆的青年剑修。
今日望日,月圆之夜,陆星舟“发病”的日子。
是以,无论他在外出了什么艰险任务,这一日必定被严凌霄召回伏星仙宗。
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却因接到了少女的传讯,而有了些不同。
她欢快的声音像是埋在心里的铃铛脆响,一下一下,带着他的心跳都悸动起来,让他乾坤袋中的礼物也发着烫。
令人厌恶的正道仙宗,因为一个存在,而变得可爱起来。
陆星舟面上那一成不变的雅致笑容终于蔓延到了眼睛里。
一人一剑飞得更快,都迫不及待见到心上人。
却在落在洞府前的那一刻,齐齐黑了脸。
洞府门口,摞起半人高的礼物。
每一个上面还写了个纸条,说明是送给虞琅的。
陆星舟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口堆满的礼物。
万仞剑已经足够懂得主人心,立刻耀武扬威地飞上去,拿剑尖挑起一个镶满了闪亮灵石的剑匣,无情评论道:“俗气。一看就是邱之纬送的,他怎么还没被你打死心?他不是天天在玉清峰练剑吗,哪来的时间买剑匣,时间管理大师?”
陆星舟挑挑眉。
还是打得不够狠。
万仞剑又扫开一麻袋灵株种子,怪声怪气:“没情趣。哦,是祁启送的咯,戒律司不是忙着调查弟子灵力枯竭而死的事吗?他还有这闲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