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立庚欲言又止,叹口气,“算了,听你这意思,要一直跟我闹,是吧?”
“我没闹。”唐立言又一个抬脚,把石子踢出去十几米远,“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时候跟厉老师道歉,我什么时候回家。”
“!山!与!氵!タ!”
“我他妈有什么好道歉的!”管立庚声音陡然提高,血滴随着他动作的加大而流下来,“唐立言!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这么幼稚!你以为他就清清白白吗?他害我们没了爸、没了妈,你还帮他说话!你脑子被狗吃了啊!”
这些话唐立言听这话听了不下百遍,早就免疫了。他觉得脑子里嗡嗡响,有个小喇叭似的东西在他耳朵旁边狂吼,烦躁极了。
“嗯。”唐立言干脆顺着他的话气他,“一百个你,都不够给厉峰提鞋。”
砰地一声,不知是谁又挨了一拳。两兄弟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缠绕着扭打在一起,摇晃着映在路面上。
混乱的闷响传到巷口。拐角处站着个人,低着头,卷发被风吹得一抖一抖。
灯光似乎眷顾不到他。裴山整个人被一层阴影照着,看不情脸上的表情。
第53章 不是让你回去吗?
裴山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全程,觉得五脏六腑被细细密密的蜘蛛网给缠住了,这黏糊糊的玩意儿还越收越紧,叫自己好似被天罗地网给盖死。
他把头靠在灯柱上,打开了手机搜索界面,输入:[厉峰]
最热的一条是厉峰与唐竟的性.爱视频,紧跟着的,而最新消息,是[厉峰于公寓内跳楼,疑似因抑郁自杀],时间显示2010年3月。
新闻放出死者的照片,眼睛处打了马赛克,但能看出约莫四十岁,戴着细框眼镜,斯文儒雅——是在唐立言床头柜上见到的那个男人。
而在现场事故照里,裴山从角落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孤独地,颓丧地,脊背笔直地看向那团被摔成烂泥的血肉。
裴山花了很大力气才没让手机摔出去。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唐立言在自己提到照片时,会摆出一副抗拒又珍视的样子;又为什么,自己在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会觉得那么熟悉。
那是厉峰啊。锋芒剧团的创始人,宁城大学艺术硕士团指导教师,话剧《薄命》总导演,影星唐竟的……绯闻第三者男友。
一个从小剧场走出来,带领主创巡演到大江南北的人。
一个丑闻缠身却能得到唐立言无条件信任的人。
一个才华横溢,又一朝陨落的人。
一个永不会再醒来,但被唐立言铭记至今的人。
把新闻来来回回扒了个遍,裴山才算是弄明白所谓的“来龙去脉”。
最早的新闻上说,唐竟骗婚;他的性向曝光没多久,媒体就开始追踪管欣和他的离婚官司。大浪一个接一个,就在开庭前夕,唐竟和厉峰的性.爱录像被传到网上,各大媒体虽不敢直接转发视频,但也都蹭了一波热度,报道唐竟的婚内出轨,和话剧界新秀的无耻行径。
唐竟既是过错方,又面临着舆论压力,毫无悬念地净身出户。夫妻二人各自抚养一个孩子。没过多久,社会新闻热闹了起来:影星唐竟恼羞成怒,激情杀人,并因前妻管欣身亡而入狱。
而视频中的另一位主角,从宁大辞了职,宣布《薄命》从此不再复排,销声匿迹在众人的辱骂声里。话剧工作者本也不是曝光度高的职业,一个月后,媒体就忘了这个人。直到,五年后的2010年,厉峰从三十六楼一跃而下,留下一屋子的抗抑郁药瓶。
裴山之前并不是很关注这些娱乐和八卦,而且本能地规避有关生离死别的新闻,因此对于厉峰的唯一印象,就是《薄命》话剧谢幕时远远瞥过的一眼;唐竟又一直把孩子保护得很好,哪怕是他和管欣离婚前最闹腾的那会,都没让两个孩子被拍到。所以,裴山在此之前,对唐立言唯一的了解,便是“有个做文化产业的哥哥,产业链触角很广,家里很有钱”,浑然不知他和厉峰竟然还有联系。
但究竟是怎样的联系,裴山翻遍了网络,也没有找到。
他现在只知道,唐立言平日里看起来游戏人间、万事与他无干的样子,可心里也是有羁绊的。只不过,这羁绊不属于裴山,裴山甚至不配知道一星半点。
路灯下的人就这么站了半小时,腿都僵了,才陡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像是跳梁小丑。
——在这里窥探唐立言的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仍无法得知唐立言为何要跨过几千公里还带上厉峰的相片,更无从知晓唐立言为何要为一个本该去恨的人和家里闹成这样,他甚至,不知道唐立言为何为何当警察、为何换学校,又为何……来雁城。
裴山揉了揉发麻的双腿,苦笑着摇摇头。而这动作做到一半,裴山又顿住了——他惊觉自己第一反应是强笑。之前是想笑给唐立言看,可这会,明明对面没有人。
原来不知不觉间,逗他开心和爱他,都成了印在骨骼里的习惯。而他却一无所知。
裴山掏出手机,在给时沛的通信界面写上:[你们吃完了吗?如果还没有,我回去跟你们一起。]
拇指停留在发送键,他又想起饭桌上唐立言为自己借钱的样子。
无论是二十二岁的唐立言,还是十几岁的唐立言,似乎都令他欲罢不能。裴山不免心疼那个尚未成年的男孩子,本该开开心心去宁大,学自己喜欢的专业,跟爱自己的父母过个合家团圆的生日。
叮铃铃几声,自行车碾过裴山的影子。裴山抬起头,视线尽头有绿影婆娑的高树,纵横交错的电线,红底青砖的矮墙,和骑自行车抱在一起的少男少女。
这些在夜色下几乎是隐形的,唯独显眼的,是一家蛋糕店。店面是糖果色的,玻璃窗里,摆着一块橙色的蛋糕。
裴山猛地把手机摁灭了,揣进兜里,朝那家店走去。
只是玩玩,那就让他玩玩吧。至少,在这种时候,唐立言看起来状态不好。他身边不能少人陪啊。
*
从上楼到摔门,唐立言用了不到三分钟。
这种程度的奔跑不至于让他气喘吁吁,可他就是忍不住倒吸热气,无论如何深呼吸,心里那种燥热都无法平息。
上衣往盆里一扔,花洒猛地拧开,水温调到最凉。
没有用。
凉水只能让满心的戾气和烦躁愈烧愈旺。唐立言站在花洒下,听着汩汩水流声,觉得憋闷。
冷水打得人一激灵。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刚刚一幕幕——
他跟管立庚打了一架,像之前那样,打得痛快,又浑身是伤。
他没有同意回宁城的要求,反而挑衅管立庚,说什么想投诉就去,反正在雁城,他没有任何掣肘。
这话当时放得狠,可猛地冷静下来,唐立言竟第一个想到那个被管立庚指着鼻子骂的小美人。
他把裴山支走的时候,对方的表情似乎很可怜。
又搞砸了吗?
唐立言又深吸几大口气,实在难耐,便关掉水龙头,起身走到镜子前。
被管立庚说中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永远无法逃脱生日这天的噩梦,永远无法对人间产生眷恋,永远无法放弃对新游戏的追逐,永远不会被需要。
就好像,这辈子的热情和爱,都在上辈子耗尽了一样。
空调开得很低,屋里不过二十几度。唐立言被冷水冲过,出来时浑身打了个寒战。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没有动作。
——“他妈的疯女人!”
——“言言,连你也不信我,对吗?”
——“夭寿啊!死人啦!”
这些声音就像梦魇般,伴随着急刹车的声响和震天的碰撞声,齐齐刺向他的耳膜。
“操!别说了!”唐立言狠狠锤了一下镜面,看着水珠从拳缝中滑过。
他确信自己现在不太好。
他觉得心脏被一双大手攥住,血液无法回流全身,甚至连心跳的声音都很微弱。
唐立言翻箱倒柜地找,掘出前段时间才收起来的头盔和摩托车钥匙,然后把头盔戴在头上,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的挂历。
挂历上的背景是灵龙山。
灵龙山盘旋回绕,路灯间隔又很大,晚上难看清拐角。因此,一般没人会在晚上走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