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费远舟还有些靠谱啊。否则就这么不打招呼地来找陈小蝶,何如月明天都打算直接电话招呼,好好把费远舟批一顿了。
转念又一想,警察明确说“你爸不会死”,倒跟今天袁科长的猜测对应上了。
何如月心中一松,看来自己给费远舟的建议派上了用场。只是不知道现行的严打政策之下,判成误杀会是个什么结果。
她拍着陈小蝶,让她躺下,又将薄毯拉上,轻轻地摇着蒲扇:“警察叔叔们就是找你了解情况,你把自己看到的都说了,一定能帮上爸爸。你不要担心,姐姐的家就是小蝶的家,你想住多久都行。”
陈小蝶点点头,浓密的长发散在枕头上,也盖住她清秀的脸庞。
这些天何如月反复说不会丢下她,终于让她的恐惧慢慢褪却。她到底只有八岁,除了对爸爸妈妈的思念之外,最害怕的就是被人抛弃。
但在孙家弄,她是宠儿。
不仅有何如月每天在照顾她,还有祁阿姨关心着她,甚至今天中午蒋阿姨家包了馄饨,还专门送了一碗给她。
陈小蝶孤独惶恐的内心,正被这些好心人努力地治愈着。
她终于在宁静中沉沉睡去,没有眼泪,像世上所有普通的孩子那样,安然睡去。
…
翌日,周六。
这里没有双休,周六就是职工们等待“胜利大逃亡”的周末。
但工会办公室今天很忙碌,全然没有周末的悠闲。今天,他们要组织厂里相关部门和罢工的青工代表座谈。
三楼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宽大的会议室兼学习室,四张长桌拼在一起,围着长桌放着一圈板凳。何如月中午没有休息,早早地拎了一桶水,将桌子凳子擦得干干净净。
按着后世的习惯,何如月找了一只瓦楞纸箱,剪出类似席卡形状,然后贴上红纸,请黄主席写了几个毛笔字。
黄国兴觉得新鲜,问:“小何这是弄的什么,我没见过啊。”
何如月道:“省得大家来了乱坐,咱们写几个卡,厂部、工会、劳资科、财务科、职工代表,还有……列席人员。我去放桌子上,大家来了,一看就知道自己坐哪里。”
列席人员一定要单列。自从何如月察觉了丰峻的“阴谋”,她心里也生了一种奇妙的念头,既觉得青工们的诉求有道理,又不想这么生生地被丰峻利用。
她要用“席卡”来提醒丰峻,你不过是个列席,注意自己的身份。
黄国兴倒是很高兴,一来他觉得何如月这个提议很不错,是动了一番脑子的;二来黄国兴平常就喜欢舞个文弄个墨,有这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书法,十分乐意啊。当即就从柜子里拿出毛笔和墨汁,认真地写起来。
下午一点的会议,还有十来分钟时,人员开始陆陆续续到场。就连请了十天病假的周文华都“艰难”地离开了“病榻”,来到了现场,“亲切”地坐到了黄国兴旁边。
丰峻不是头一个到场的,但他第一个察觉到了“席卡”的深意。
这黄毛丫头,又从后世搬东西过来了。这是提醒我注意自己的列席身份啊,也是让相关部门的人知道我只是个“列席”啊。
昨天的马屁效果不是很明显啊。黄毛丫头这么难攻略?
副厂长许波正拿着席卡端详:“这个东西有意思,哪儿学来的?”
黄国兴是不抢功:“是小何的主意。大学生见识就是广,知道得多,脑子也灵……”
人还没夸完,周文华憋不住了:“我也早就这么想了,上次还跟小何提了一嘴,她倒听进去了。小姑娘是不错。”
何如月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周副主席还真是“争先恐后”的。
“周副主席关照过我很多事,我都记本子上呢。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啊……”她假装认真地翻着手里的本子,“但是这一条怎么没有啊?周副主席您什么时候说的,我来补登记一下呢。”
当场就有好几个人笑出了声。
黄国兴更是不客气:“我们老周啊,想法很多,落实的很少。毕竟身体不好嘛,咱们理解、并体谅。”
又转头对何如月:“当然了,小何干事也不会计较到底是谁的点子。谁的点子都是咱们工会的点子嘛。哈哈!”
何如月乐呵呵的,笑得像朵花:“不重要不重要,把工作做好才是终极目标。”
冷眼旁观这工会三个人明枪暗箭,许波本来不打算参与,听到这儿扬了眉:“终极目标。这个说法不错。我们每个同志的心里,都要有一个办事的准则。不要总是计算些蝇头小利,那叫鼠目寸光,成不了大事。我们心里要有个终极目标,将眼光放在终极目标上,才能团结一致,建设祖国。”
鼓掌!
噼里啪啦掌声雷动,座谈会的气氛突然就活跃了起来。
这就叫领导啊。抓住“终极目标”四个字,直接给座谈会拉开了帷幕,而且还借机给座谈会定了性。
不要计算蝇头小利,听懂没,各位小青工!
第22章 22
听懂了也得装糊涂啊。
都说吴柴厂是中吴市的明星企业,它不仅在奖金制度上走在了全市企业的前列,奖金数额也是相当高。比如总装车间,生产任务多时,奖金几乎可以持平工资。
这怎么能叫“蝇头小利”,简直月月都是巨款。
青工们偷偷地都在瞄丰峻。丰峻却坐在最远端的“列席代表”处,平静地望着众人,并不说话。
他知道,现在还根本没到他说话的时候。甚至会不会让他说话,都很难讲。
黄国兴身负主持重任,等鼓掌声停歇,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各位好。前年起,咱们吴柴厂的新型柴油机连续两年获得全国银质奖章,今年全厂职工团结奋进,研制出了更先进的产品,马上就要冲击全国金质奖章,可是,这种关键时刻,厂里却出现了一些不团结的声音……”
他扫了扫在场的人,不怒而威,扫得有几个小青工心虚地低下了头 。
“有意见可以提,但以罢工的形式来对抗,厂里肯定不能接受。如果你们执意妄为,后果会相当严重!”
重话说完,黄国兴话锋一转:“当然,厂领导向来很重视基层的声音,我们是民主决策的企业,职工对奖金分配有意见,完全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反应,召开今天这个座谈会,大家畅所欲言啊。”
刚刚已经“威吓”了一下,谁也不敢首先“畅所欲言”啊。
许波看了看众人,直接点了最近的一位:“要不你先说说吧?按这个顺序,往后边轮。”
这第一个,正是蔫小伙刘德华。
他勾着背,低声道:“我叫刘德华,总装车间的……”
黄国兴点头:“总装车间,挺好。这回特意都没叫车间主任啊,不要有顾虑,随便说。”
“哦。”刘德华居然应了一声,然后闷着头,也不看众人,开始说话,“老职工对工厂做过贡献,拿得比我们多,没意见。但国家都说了,多劳多得,不能加班都叫我们加,奖金他们还比我们高一倍吧,这就不服气了对吧。”
说着,坐他旁边的郭清拿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出来:“虽然还没轮到我说,但我想跟他一起说。这是我记的上个月和这个月的排班,可以看看我们这些年轻的,排班比他们多多少。”
一张纸被推到了黄国兴面前,黄国兴低头看时,何如月也凑过去看了看。
别看纸张皱皱巴巴,上面表格可列得清清楚楚,字写得绝细,但清晰漂亮。不用问,当然是年轻的排班多,年纪大的排班少。
也不用问财务科拉清单。清单早就拉过了,就是老职工奖金远远高于年轻职工,拿出来晒是落人口实。
其他三个车间的代表也纷纷说话。其实诉求都一样,就算各车间情况小有不同,但事多钱少都是一致的毛病。
见青工们胆子大起来,越说越激动。黄国兴深知,必须打断了。
“大家的意见,跟我和小何干事这两天了解的差不多。我心里有数了。”黄国兴脸色严峻,道,“我首先给大家谈谈我的想法。我知道,年轻职工的确承担了更多一点的工作。但这也是各级领导对你们的信任,是对年轻人的锻炼……”
何如月一边记录着,一边心里暗暗叹气。
这是多么典型的“情怀牌”啊,可这一招,对小年轻未必管用。就算八十年代的青工更朴实、自我意识没那么强烈,但奖金这事,涉及的是利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