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狠狠戳在那被蓬松黑发遮挡住的,有些发青的额头。
太宰发出了一声痛呼,他就像是被什么力量击倒一般,感觉整颗脑袋好像都在摇晃,又感觉在被摇晃成浆糊的脑袋里,有着砰的什么在里面炸裂了。
此刻,他真的被击倒了。
不是来自重力,而是来自重力所带来冲击,纵使知道自己身怀无效化的异能,对方也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力量,达成最优的攻击模式。
港口黑手党内优秀的干部,中原中也,他所选中的继承者。
不是已经身处在黑手党的世界里很久的尾崎红叶,亦不是他在后来在十八岁时所探知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记忆里,所寻获的任何一个人。
而只是中也。
只是中原中也!
因为面前这个人就像是为了前代首领森,所执着的,也是自己在努力构成的三刻构想中的黑夜的最理想的人物。
即便面对自己时,是个性格粗暴的家伙,但对下属却是个有责任感,善待,谦逊,亲切的没什么距离的人。
但他强大的力量所带来的的威慑,也使每一个下属折服,亦如当初自己所看到的那样。
港口的黑手党看向他的目光,并非像是看到自己的那样,发自骨头的胆寒和畏惧而低下头,而是因为尊敬不由自主地曲起膝盖。
他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就是一柄让敌方畏惧,己方安心的锋利的剑。
他不会像自己那样暴走失控,绝望,只会在力量随着愤怒喷发时,不断地克制和约束着自己,然后成为真正的理想中的模样。
而面对不再是敌人的陌生人后,也能够做到不受之前敌意的牵制,而礼遇,就像是朋友一样的对待对方。
啊。
中原中也,你到底是什么呢?
到底要成为什么呢。
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坐在那个位置上一定会将港口黑手党稳稳地托付起来吧。
强大的实力会让你赢得敌人的尊敬和畏惧,而那最重要的是,和前代,和我最不同的便是那被称为道德感的,已经成为你体内重要组成部分的存在。
能够不会重蹈那邪恶诅咒的覆辙,从此黑夜就不会失控到企图吞噬白日。
理想的,比任何一个所见到的人,都适合那黑夜的构想。
温柔而又残酷,却又如同太阳一般耀眼。
你就是这样的存在,我为港口黑手党,为那个织田作正在写着小说的世界所选出的,最好的保险装置。
可是啊。
从眼角流下的液体打湿着黑发,他微微瞪大的眼睛里似乎盛放着悲伤和某种喜悦混在一起的复杂感情,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自己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他此刻就像是一根手指就能够轻易折断的某种无比纤细而又脆弱的存在。
中也身体一僵,难不成自己那一戳真的有那么痛吗?
但他又知道,自己的那一指头远比不上以往受过的槍击,比不上敌人的拷打,比不上孤独地站在这栋大楼内备受煎熬的那颗心。
中也伸手,没有戴着手套的手指在触碰到他前停了下来,他站起来,然后转身。
别。
手被捆扎在拘束袋里,绳子在挣扎时好似嵌入了皮肉,但无法伸出手。
那双眼睛慢慢地睁大,混杂在一起的就像是啤酒可乐牛奶倒进在一个杯子里的不明物,不断地涌出眼眶。
中也!
这个世界太黑暗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别留——
吱呀——
门被打开了,门外好似站着什么人,中也和那个人交换,那个人慢慢地走进来,随后门被彻底关了起来。
因为声音而慢慢亮起的灯,点亮了这个走廊,无人看守的最顶层此刻似乎变回了他熟悉的那个样子。
中也靠着墙壁,掏出香烟,点上含在唇间。
“吸烟者的肺癌几率会比普通人大呃。”
黑色的长廊内,就像是漫步一般传来轻缓而又有节奏的哒哒的声音,那是皮鞋的鞋底敲击着地面所发出的。
被黑色大衣所包裹住的瘦弱男人,带着笑容走过来。“今夜谁都不会知道你们来过呃。”
森鸥外始终在自己的节奏中,不为他人动摇。
中也将香烟碾灭在便携式的烟灰缸中,只是长廊内尼古丁的味道还没有散去。“辛苦你了,没想到你竟然会把逃离组织的太宰君亲自带来,看来他的心中也存在想要活着的想法呢,只是在不断叠加在他个人身上的痛苦里,变得麻木,逐渐被侵蚀对象也换成了他自身,似乎已经忘记了所谓‘知觉’是怎么一回事儿了。说实话,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医学者来说是很有趣的病例,可惜我已经不再是医生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遗憾的叹息,同着是自己部下又不是自己部下的男人,一起倚靠着墙壁。“那个孩子好像相当讨厌我呢,连坐下来喝茶的机会也不给呢。”
在他们到来之前,是中也联系了这边,用着侦探社的座机,打通了黑色大楼最顶层的座机,号码似乎从未改变过,很顺利的就接通了。
在无赖太宰的要求之下,森鸥外还是满足了要求。
虽然看似无人的大楼内,处处都潜藏着名为黑手党的危险分子。
他能做的只是将行为有些过激的芥川龙之介分配任务,这边世界的中也还有着其他事情要完成,所以也不在这里。
其实他已经在删除监控时,看到了穿着沙色外套,似乎改变了又没改变的前部下的身影了。
无论对方成为了什么模样,那最终的结果都是有些让他感到难过的。
中也嗅着空气中还残留的香烟味道,虽然此刻不再吸,但还是有点想再来一根的想法。
此刻这么站在这里,又没什么工作,被闲下来的脑子里就会浮现刚刚所看到那一幕。“太复杂了。”他双手插在兜内。
森鸥外听到这几个字,不由笑了出来。“中也君这样就好了,继续享受着现在的生活就好了,也是为此,我们在守护着这座城市。虽然你已经从被守护的状态变成了守护者,立场的转换,也多少让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不同。但总的来说,你依旧还是那个当年接过我帽子的少年,为此我的心得到一些稍许的安慰。”
“森先生也会疲惫吗?”中也问。
森鸥外面带笑容地看着身边这位低垂着头的青年,他依稀还能够记得在几年前,对方在听完自己的话语后,发誓效忠的模样。“会呃,我不是钢铁制作出的人类,也不曾有一颗钢铁打造出的心,在地下世界的纷争和博弈之中,一直处于一种神经绷紧的状态。为了这座城市,为了理想,即便疲惫我也不会说出来的。”
“你知道吗?中也君。”
中也抬起头,扭头看向他,身边的中年长者脸上只是带着淳朴的笑容。“有时候人是不得不借着其他的,在某种程度上是被称为‘外物’的存在,支撑着走下去的。比如信念,比如被赋予的意义,比如活着是为了什么,当一个人有着坚定的死志的时候,那就是连他自身都拯救不了的时候。因为心上的洞在不断往下面掉落着什么,只要一放进去,它就会从那个洞里掉下去,然后那个洞会慢慢放大,直到被称为‘人类’的存在变得千疮百孔。”
“我们总是在和什么战斗着,在独孤的世界里和什么一直战斗着,那一直战斗的某种东西一定是最熟悉自己的存在。你用理性思考他就会用感性的回忆击溃你,你被感性包裹着想要发出述求,他就会用理性来嘲笑你。互相对彼此了如指掌,我们就是在和这种存在战斗着,救赎是最最最困难的一项工作,如果自身都不知道救赎是什么的话,那最后迈向的结局还是那一条。黑暗虽然吞噬了我们,但最后却是我们变成了黑暗,你如果想要拉回一条如同野犬一般的人类的话,就需要赋予他名为‘支撑’的东西,回应他在感情上的索取。”
“你是个温柔,但同时也是个冷漠的孩子,并非说你冷漠,而是冷漠本身就存在你的身体内,从最初就是组成你这个存在的必要部分。一直的学习模仿,让你游刃有余且笨拙地活在了这边的世界里,但又被人推上了那个位置,才让我在此刻的你的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冷漠。”
哒哒的脚步声又在长廊内响起,身边大门被吱呀的一声打开,穿着沙色外套的太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