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顺着那人的后颈一路抚下去,擦着薄薄的睡衣,抚过对方的肩胛骨与清冽的脊背线条,感觉到张哲瀚在怀里轻微的颤栗后便低声笑起来。
“就这么点胆儿,还让我生孩子呢?”龚俊微微低下头去,鼻尖轻轻蹭过对方额头,那人的前额都沁了薄汗,窝在自个儿颈窝一动不动。
“你滚开……”张哲瀚瓮声瓮气地骂他,抬手想把龚俊隔开,却被搂得更紧了。
龚俊一遍遍在他耳边喊他“阿瀚”,带着点儿委屈的低音让张哲瀚一点儿挣扎的气力都散尽。
“叫魂呢。”嘴里吐槽着,手却渐渐放下来,试探性地轻轻去牵龚俊的衣角。
“不唱歌哄我就让我抱着睡吧。”龚俊问话时温热的呼吸就洒在张哲瀚前额,“好不好?”
张哲瀚沉默片刻,把手绕到那人后背去,一阵阵地拍着,哄孩子似的。
他嗅着龚俊怀里淡淡的木质香,叹了口气,乖乖地窝在那人怀里闭上眼睛。
他说,晚安灶王爷。
“晚安,阿瀚。”
第07章
后来他们真的没再睡在一块儿过了。
哪怕是大年三十都在各自忙着工作,双方爹妈好说歹说也没凑上空儿把人带回家来。
别人是网恋,他俩是网婚,微信上对方的消息都是置顶,却总抽不出个连贯的时间去聊天更不用说见面。
倒有个心照不宣的奇妙仪式感,每天睡前都会互相发一句晚安。
无论双方跑通告跑到几点,拍戏拍到什么时候,有时候双方的作息几乎是完全颠倒的,两句晚安之间隔着大半天,但总归是有来有回的。
龚俊死党老秦也是全国各地跑剧组,常常能和龚俊碰上,十次有八次都能看见龚俊在和张哲瀚聊微信,虽然屏幕上都是些再平淡不过的家长里短,但老秦看了还是会说一句——你们俩感情真不错。
“让我想起刚和我老婆结婚那两年,她一个人在成都创业,我自己北漂,四处跑着投剧本儿。”老秦坐在龚俊身边,看夜空中纷纷扬扬的小雪片儿,“过年也没能一块儿过,自己搁出租房里吃着泡面过年,想到我老婆就心里难受。”
BGM:永不失联的爱——单依纯
“嗯。”龚俊趴在窗口朝下看万家灯火,看不计其数的细密雪花在暮冬的晚风中席卷整片天地,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却说:“我想到他心里也难受。”
他说,老秦,其实我和张哲瀚不是正儿八经结的婚,再过两个月就要离了。
他说,老秦,可是我很想他,想到他心里会难受的。
其实正如张哲瀚所说过的那句话一般。
——龚俊早就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
当然不是以各种各样的广告,而是一次次的擦肩而过。
他在影视基地遇见过张哲瀚,在拍广告时遇见过张哲瀚,在综艺节目里看到过张哲瀚,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张哲瀚。
——或者要说再久一点的时候。
快十年了,那时候他还是个东华表演系大二的学生,学院组织去上戏观摩教学,那是真正意义上龚俊和张哲瀚的初见。
是路过上戏球场时偶然看到一场篮球赛。
男生多半都爱看体育竞技,十八九岁的龚俊也不例外,从报告厅听完课出来,他就拿着瓶冰可乐坐在看台那儿看比赛。
看那个穿52号球衣的上戏学长一路带球过人三分上篮一气呵成,无论是跑步速度弹跳力爆发力还是意识,那都是龚俊生活中所见过篮球打的最好的一位。
裁判吹响口哨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和看台上的小姑娘们一起站起来为52号深蓝色球衣欢呼,直到东华的同学们在后面喊他,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外校人搁这儿瞎起哄。
那个炎炎的夏日,他踩着梧桐树的影子去赶返校大巴,身后有清脆单车铃响。
“同学,让一让。”
二十岁那年的张哲瀚笑着跟龚俊打招呼,路过华山路路牌,路过被大太阳晒得晕乎乎的龚俊,车轮轧着树荫间投下的光影走远。
很多年后龚俊甚至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张哲瀚是什么发型什么模样,可回想起那个盛夏,脑子里便只剩下与那人错身后耳机里的一段旋律。
随身听里温柔的女声喃喃唱着,唱“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
接下《山河令》这部戏是偶然,跟他妈打那个荒唐赌也是偶然,可当赌注成为了张哲瀚,对龚俊而言便像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老秦听龚俊的回忆听得目瞪口呆,他说敢情你搁这儿下一局大棋呢。
“你不会要跟我说,你那时候就对张哲瀚一见钟情了吧?”
“你当我写小说呢。”龚俊哭笑不得,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
最初只不过巧合,后来却偏离了应有的轨道。
龚俊曾见过少年在球场上如疾风般奔跑的模样,也见过成熟男人躲在自己怀里红了眼眶。听那人的母亲说起他这些年算不上平顺的遭遇,听那人为了让家人放心颤声说出一句“我愿意。”
十年后再与那52号球衣学长说上话,那人却再也没办法打篮球了,生活作风也健康养生得像个老干部。
杀青后那短短一阵同居的日子,龚俊每天都被早起打高尔夫的张哲瀚吵醒,爬起来要给张哲瀚做早饭又被撵回被窝里让他继续睡,龚俊只默默把兑好的温水换进那人矿泉水瓶里,打趣他一句“多喝烫水。”
龚俊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总想对张哲瀚好一点,再好一点。
那人却也好似真的被自己宠坏了般,短短几个月,在风雨中独自奔跑惯了的虎豹竟变成满身孩子脾气的家猫。
张哲瀚无数次说,龚俊你别对我这么好,到时候离婚我会感觉自己像个负心汉。
其实张哲瀚也对龚俊很好,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人和剧里的角色一样嘴硬心软,开口是憨憨的腔调,言辞犀利得不行,可再往内里剖是干净得不掺杂质的温柔。
在片场细细给龚俊擦汗,学着化妆老师的手法认真给龚俊补妆,自己热到中暑还把唯一的风扇转向龚俊……只要是龚俊提出的要求,他都会去做。
后来张哲瀚要开首唱会。
是向来不会对龚俊提任何请求的人,却在微信里明着暗着说了好几次要他过来看。
龚俊那天中午在外地有个通告,却还是连夜坐飞机赶去了张哲瀚开首唱会的城市。
他戴着口罩,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坐在演唱会的最后一排看灯光下眉眼温柔的张哲瀚。
有细碎的发丝落在那人脸侧,被镁光灯打亮,叫人想起逆光中天使的背羽。
那时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再见到张哲瀚了,再在人山人海中沉默听那人唱首歌,同满场莹蓝色的灯火一同摇着晃着,龚俊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西南边的那个夏日,四方天井潇潇雨落,那人闭着眼为他唱起周杰伦。
七里香牵着他走进回不去的青春里。
张哲瀚那天又为龚俊唱了另一首他没听过的歌。
却只唱到那句“本来讨厌下雨的天空”,便没再继续下去了。
他本是开玩笑的,看着舞台上垂眸安静唱歌的人,却给人发过去一条道歉,说档期排不开实在没办法赶来。
那人中场下台的时候回了龚俊消息,一个丑丑的表情包,一句“龚俊你可真不够兄弟。”
龚俊本想等演唱会结束后就搁自己送那花篮边儿杵着,等张哲瀚出来给他个惊喜,却在看到张哲瀚这再普通不过的一句回话后突然打消了念头。
还是不要见到张哲瀚比较好。
他回了张哲瀚一个哭泣狗头,缓缓把手机收回口袋。
龚俊没谈过多少次恋爱。
有时候张哲瀚都说看他像个矛盾体——长着一张风流浪子的脸,内里却是个简单爱笑的大傻子。
龚俊不知道如何定义“傻”,但他从未在一段恋爱关系中受过傻子该受的伤。
早熟的少年学会自保已很久,并不会毫无防备地交付一颗心或将人生的筹码加注在他人身上。
可这一刻,手机屏幕上他给张哲瀚的备注和张哲瀚对他的称呼形成了好大的反差,“没心没肺”惯了的龚俊竟会觉得有点心酸。
他害怕见到张哲瀚之后,隐忍许久的思念会泛滥成河,把堆积许久的堤坝冲垮,毁掉那人本该与自己无关的小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