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短款羽绒服,帽檐上一圈蓬松绒毛,云清站在镜子前摸它,不由自主的感叹道:“好舒服。”但他刚才偷看了标价,打个半折也不敢要,更不想花裴知远的钱,于是他转头对老板说:“老板帮我留一件,明天我叫我爸来买。”
“你哥也可以给你买。”裴知远说。
“就当是期末考试的奖励。”
裴知远给他买了衣服,但是他都舍不得穿,宝贝似的挂进衣柜里,偶尔拿出来拍拍皱褶。裴知远说“想穿就穿,脏了我出钱洗”。
他犹豫几秒挂了回去,“现在不穿,再过几天。”
除夕那天去乡下送灯,云清把羽绒服穿上了。
离开镇子中心,田野变得宽阔,没有建筑的遮挡,风声肆意的咆哮。
云清抱着两根灯走在后面,估计是冬天的风太无情了,吹得他鼻尖眼睛通红。裴知远顿了半步,等他走到身侧来,把他的帽兜盖上,“别感冒了。”
他“哇”的就开始哭了。
裴知远心酸道:“还没到呢,哭这么早干什么。”
裴立行的坟在老屋后面,因为是前不久刚立的新坟,没什么杂草需要打理的。裴知远擦擦墓碑不存在的灰,把灯点亮插在坟头上。
纸钱买了好几种,他一沓一沓拆除薄膜,捻开后在燃香上点火,以前裴立行带他去送灯,烧纸时都会说一些什么,让爷爷奶奶保佑他身体健康,一辈子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可是他让裴立行保佑谁呢,他一个要挂念的人都没有。
静默的烧了一会纸钱,裴知远想了想开口道:“云清这次期末考得很好,从来都没有考过这么多分。小时候我发了严重的高烧,别人说是爷爷奶奶想我,所以夜里回来摸过我,你不相信这种迷信的说法,却还是去坟头磕了磕头,没几天我的高烧就好了。这种事情好像没办法解释,所以我偏向于它是存在的。你肯定也回来看过云清,敲过这个小笨蛋的脑袋瓜,不然他突然一下就开窍了呢。”
云清又哭了,边打嗝边说:“我、我也没有那么笨啊……”想起自己来前说的事,他膝盖着地直起腰板,扯着衣服对墓碑说:“裴老师,我的新衣服,裴知远给我买的,我很喜欢呜呜……”
“喜欢就好。”
“还有我有好好学习,期末成绩考得很好,就是裴知远太凶了,一做错题就骂我笨,我本来就不是很聪明嘛。”
“敢情是来告状的。”
云清吸了吸鼻子,“那你都欺负我了,我肯定要告状的啊。还有就是裴老师,我会好好照顾裴知远,监督他吃饭、睡觉——”
“你照顾我?”
“睡觉都要抱着我睡,不是我在照顾你吗。”
裴知远:“……”
那么多失眠的夜晚,见过云清无数种睡姿,戳过他的脸蛋,撩过刷子似的睫毛,做各种事情打发时间,但没想到他都知道。
云清还非要他承认,“你说是不是,你非要抱着我,就喜欢抱我!”
每次云清都比裴知远先上床,当然以前他是为了偷懒不干活,直到有次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颈窝有个扎人的脑袋在蹭,之后他都会先上床装睡一阵,等裴知远上床一拨就乖乖滚过去。
扫完墓回来不拨他了!云清在被子里抵他胳膊,“裴知远,你已经睡啦?”
对方没回话。
云清爬起来看他,拿手在他眼皮上晃,又挠了挠他的腰,直到裴知远抓住他的手,他猛地往人身上一扑,“你装睡!干嘛,不好意思抱我了吗。我又不跟你收钱,抱吧抱吧。”
说着话把人扒过来侧躺着,拿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上。
小火炉在怀里拱来拱去,裴知远无奈按住他的腰,把人收紧在自己的臂弯,压了压翘起来的唇角,“好了,睡觉。”
第7章
翻过一个年头,新学期也来了。
裴知远开学比云清早,云清拍着胸脯保证,“我自己在家也会背书的!”
裴知远做好早餐出门,留一个纸条和一些零钱,交代云清要买的菜,并且让他提前煮上米饭。云清买菜剩下的钱,都会老实交给他。他说:“你自己留着用。以后跟人出去玩,别借别人的钱了。”
云清有一点沮丧,“没有人玩了,他们不找我了。我昨天打算偷偷出去玩一会,在家门口叫半天没有人应。”
裴知远不以为意道:“走亲戚还没回来吧。”
没两天云清也开学了,不知道是不是寒假憋得狠,一去学校跟放飞的小鸟似的,裴知远都放学到家了还没回来。裴知远看了一下时间,煮上米后先去学习,打算等云清回来再炒菜,要是让他等的太久的话,就先让云清吃“竹笋炒肉”。
等了一个小时,云清终于回来了,他拎着脏兮兮的书包,胸口还有别人的脚印,裴知远当即火冒三丈,“你又打架了?前天才夸你表现好,你就飘上天了是不是。”
书包“咚”的砸在地上。
云清垂着头走到他跟前,抱着他的腰嚎啕大哭:“他们不跟我玩了,呜呜,欺负我,那么多人我打不过……”
没计较被蹭脏的衣服,裴知远擦掉他的眼泪,“怎么不跟你玩了?”
“他们说我突然一下考这么好,他们不配跟我一起玩了。还说我欠他们很多东西,既然以后不再是朋友了,就要把那些东西还给他。我不记得欠他们什么,虽然我去他们家蹭过饭,也穿过他们的衣服鞋子,但是我也请他们喝过汽水啊,有钱的时候也会给他们买吃的,我哪有欠过那么多东西啊。我们夏天一起玩的滑板,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它了,黄子扬说它放在家里突然裂了,肯定是我上一次玩踩坏的……”
“没事,不玩就不玩,不理他们了。”
裴知远安慰他,“我让老师帮你换班好吗。”
这个学校有一个传统,升初三会重新划一个班,那些人都是冲重点中学的,裴知远可以把他插到那个班去。
“到了新班就有新朋友了。”
云清吸了吸鼻子,愤愤道:“就很讨厌啊!他们早就背着我沆瀣一气,连怎么绝交的说法都统一了,搞得好像我很对不起他们,不玩就不玩啊干嘛这样!”
“了不起,连沆瀣一气这种成语都会用,你知道沆瀣的瀣怎么写吗?”
“就一个三点水,然后——”云清伸着手指在空中划拉。
小孩已经不哭了,裴知远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眸夸道:“真聪明,他们是不配跟你做朋友。你都有一群厉害哥哥了,稀罕这些小混蛋干什么。”
云清说:“也对。”一扫先前的伤心难过,话锋一转大声囔道:“我是生气他们弄脏了我的衣服,这个可是你给我买的!怕你打我所以先哭一下。”
“是吗,怕我找你麻烦,进门前先酝酿过了,一见我就先发制人。”
“就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裴知远被他制住了。
到底还是没换班,云清在原班第三名,换到特殊班只能垫底,老师怕打击他的积极性,不建议这个时候换班,云清自己也说不用换,逃跑好像怕他们一样。
那之后云清没再和他们往来,专心致志的投入到学习中去。
三月到五月过得很快,时间一眨眼就溜走了,高考、中考接踵而至。
裴知远的考场不在本校,过去还要转一趟公交车,不过他用不着烦恼这件事,还没来得及预定附近宾馆时,老师表示“我家就住附近,你住我家好了”,一并解决了他的食、宿问题。
考试结束后是谢师宴,同学们正在考场外集合,裴知远看见旁边一个矮个子,刚想说这人怎么有点像云清,那个人瞧见他立马飞扑过来。
裴知远被撞得一个趔趄,站稳后捞住腿把人抱起来,暖烘烘的呼吸喷薄在面颊,云清激动的问:“考得怎么样!?”
考得还可以,要是别人过来问,裴知远也会这么说,但问他的人是云清,一个崇拜又信赖他的小孩。
裴知远说:“考得很好。”
云清兴奋道:“那你肯定是第一名啦!”
接着就是云清的中考,他们镇上那个小破学校,压根就没被划为考场,所以中考也得去县里,裴知远提前定了酒店,前一晚带人过去入住。
这是云清第一次住酒店,第一晚兴奋得睡不着,还是裴知远压着他的手脚,把人按在怀里强制睡了。第二天把人叫起来吃饭,又送到考点的学校门口,安检前再确认一遍准考证,比他自己考试还要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