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肖川不耐烦地挂了电话,半夜程露又打了很多电话,他都没接,早上看到莫晗微信才知程露找上了她。
“给你妈回个电话吧。”
她早上发的,简简单单一句话,没说其他。
程露以为他们一直在一起,找他不成便找了莫晗。俞肖川心底一凉,转瞬怒火攻心,马上打电话质问程露:“你昨晚跟莫晗瞎说什么了,你干嘛找她!”
程露大概正在工作中,不悦地压着嗓音:“你这什么口气!要不是你不接电话,我也不用找她!又卿昨晚──”
听到“又卿”两字,俞肖川彻底爆发:“又卿又卿又卿,叫的这么亲热,你到底收了她多少好处,这么帮她说话?以前你不是很看不起她吗,怎么她从美国镀了金回来就成了香馍馍?我真是佩服你和赵又卿,你们是怎么做到不计前嫌的,比谁伟大吗?我已经跟赵又卿说得够清楚了,我也跟你说得够清楚了,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了,我和莫晗在一起是我想和她在一起,人家不贪我什么东西,我没什么可让人家惦记的。我求求你了,我的亲妈,别再为难我和我喜欢的人了,我不是必须要听大人话的小孩子了,我不瞎也不傻,真情假意我分得清。我有权决定我要和谁在一起!我是要吃辣条还是薯片,那都是我的事,别再说都是为了我好,我已经受够了!”
他再一次失控了,因为赵又卿的出尔反尔,程露的步步紧逼,以及对莫晗的无能为力,那些无法摊开来说的愧疚与抱歉和那些说不清的隔阂快要压垮他。
“不要再管我的事了,离我的生活远一点,离我身边的人远一点,离莫晗远一点,上一次我已经说过了,离她远一点,别再演以前那些把戏了。现在你和赵又卿关系如何我不管也不想管,都跟我没关系了。赵又卿不会怎样,她会好好的活下去,你是医生你最清楚,不要再来打扰我和莫晗了,我只想有一个平平常常的家,过平平常常的日子。我不想像你和爸一样,不想变成俞肖言那样,不想以后我的家庭像我们家一样,做你们的子女真的太累了太糟心了,我不想我的孩子也跟我一样!”
压抑多年的情绪像颗核弹,爆发时威力巨大,大到俞肖川吼完都有些回不过神,好像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他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下对程露说这些话,发生得毫无准备,一股恶气从头穿到脚,完全左右了他。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但畅快过后,巨大的空虚伴随着惊慌与不安随之而来。他曾预想到有这一天,总有一天他会爆发,在到达某个点的时候。比如上次发火摔东西,他觉得起码得到那种程度,才有必要说出这些话。然而上次他没说,这次他说了,突如其来,让他措手不及,也让程露措手不及。
程露声音颤抖:“我只是想让你劝劝又卿,劝劝她配合医生治疗,她病情反反复复,她还那么年轻,配合医生治疗才能好得更快。我以为你在莫晗那里,昨天你说去找她了。”
她想要冷静地解释,去无法控制声音的颤抖。俞肖川听到她明显的吸气声,好像快要窒息。她努力地稳着气息:“做医生的都有职业病,看不得病人受苦,只想他们快点康复。赵又卿现在是病人,她是病人。”
她虚弱地反问:“我和你爸确实算不上什么好父母,但也没到你说的那么糟糕吧?”
俞肖川难过地无法回答。做人父母和为人子女都不容易,他早明白这个道理。当年他不顾程露他们反对跑去拍记录片,是想通过摄像机的镜头找到一些事情的答案。他拍过很多人和他们的生活,拍多了渐渐明白很多事情没有答案,不同的家庭总会面临不同的难题,不同的人总会遭遇不同的困境,没有人一帆风顺地长大,没有人敢说自己绝对幸福。对与错,好与坏,都没有绝对。大学毕业刚毕业那会儿,他有意跟拍过一个治疗抑郁症的心理医生,他的很多病人的抑郁症都是源于家庭,他常鼓励他的病人和家人对峙,然而大多数人这么做了都没用,甚至适得其反。他的镜头拍到了不少现场对峙后更加崩溃的场面,分崩离析的更加无可挽回。有些问题并不是找到了源头就能改变现在。他用镜头看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早放弃了要一个答案,他的家庭给不了他答案,不管是管得太多的程露还是什么都不管的俞达先。
时至今日,俞肖川也没办法给程露一个答案。他无力地沉默着。
程露等了一会儿,最终也选择了放弃:“她,赵又卿她没事了。我这边还有病人等着我,先挂了。”
她平静又匆忙地先挂了电话,跟以前一样,病人与工作永远是最好的借口。
俞肖川打电话给莫晗:“我妈说什么你别放心上,别管她。”
莫晗笑着回:“知道。”
但哪能真不管呢?电话还是得接,难听话还是得听,毕竟是他亲妈,嘴上占点便宜逞能说划清界限以后再遇到就是陌生人,但人电话真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还是得接。昨晚她以为他离开她家后出了车祸,惊慌地接了电话后还被程露抓了话柄讥讽:“这招以退为进使得不错啊。”
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些话,说的人会习惯,听的人会麻木。莫晗要真放到心上,就是自讨没趣。她反问了程露一个问题:“你到底是真的讨厌我,还是讨厌你儿子不听你的话?”
这个问题在她心头盘旋很久,稍微琢磨下不难找出答案,赵又卿重新讨得程露喜欢,仅仅因为事业有成吗?俞肖川突然跟她结婚,受刺激的只有赵又卿吗?人的掌控欲一旦越了界就会把人变得疯魔,身边的人被折磨久了也会疯魔。父母对子女如此,爱人对爱人也一样。
程露很是气恼地训斥她:“我们家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指点。”
这么说就等于认输了。程露到底还是败给了莫晗,败给她的牙尖嘴利,败给了她总爱不管不顾地戳穿一切。她不得不承认,莫晗很厉害。她跟赵又卿很像,又跟赵又卿很不像。俞肖川愿意为了这个女人,指责她控诉她怨恨她,毫不留情,好像她是世界上最糟糕最恶毒的母亲,比当年俞肖言非得嫁人时说过的话更狠。连着两次被亲生儿子无情的控诉后,程露再坚强也快要承受不住。她有很多震惊,也有很多难过,但更多的是愤怒和不解。愤怒带着她找上了山,她急于求一个答案。
第65章
上山的途中下了一点小雨,被浸湿的柏油路呈现一种深青色,落叶黏在路面,路上车不多,程露开得不快,攒了一肚子话翻来覆去地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来时的冲动渐渐消散后,到底还是有些不安,且不说莫晗那油盐不进的铁板个性让人头疼,万一再撞上俞肖川,场面恐怕难看。但想到她这儿子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控诉她这个母亲不是,又不免憋屈气恼,到底还是坚持开上了山,没有半途掉头离开。
上山后雨正好停了,程露绕了一圈寻到莫晗工作室所在别墅,下车发现别墅大门未锁,在门口徘徊片刻后理顺头发直接冲了进去,却在门口先看到了俞肖言,正倚在门口双手抱胸地看戏。
屋内两黑衣壮汉正在挥着铁锤砸墙上的画,一副风景巨画被砸落在地,摔出巨大的声响。楼上传来同样的动静,铁锤砸得地面微颤。
程露往里迈了一步,屋内已经看不到完好家具器物,被砸烂的沙发旁站着两个女人,都面目姣好,穿着打扮精致,可惜长卷发女人举着手机吼到面目狰狞:“你还想骗我,你当我是傻子吗,我不会再让你骗第二次,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站在另一侧的短发女人样貌不如她,但双手抱胸淡定地指挥壮汉:“那个也砸了,用力点,别手下留情。”
程露找了一圈才看到角落里的莫晗,安安静静地蜷坐在矮凳上,怀里搂着两个包和一些衣服,脚边是被翻倒的缝纫机和人形模特,以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两颗柚子。她扭头望着窗外,好像并不关心屋内正在发生的事情。
程露皱着眉头退到门边,盯着俞肖言问:“你找的人?”
俞肖言撇嘴:“这得多大仇多大恨呐,我还不至于,只是刚好路过附近顺便来看看,最近俞肖川疯得太过分了,刚好在附近办事就想顺便上来和那女人聊聊。”她朝屋中莫晗方向努嘴:“想不到上来就是这情况!”转头又问程露:“你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