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他的。”
莫晗转身,看到俞肖川满脸担心。
“我有认识的医生,治疗瘫痪很厉害。要不要──”
莫晗打断他:“有找了医生,先治了再说吧。”
俞肖川点着下巴呐呐道:“那也是,那也是。”他扭头望向窗外,明明准备了很多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茶壶水沸,莫晗捏起茶盖搅动壶中茶水,生姜糖水的独特香气很快随着煮沸的水四处飘散。
俞肖川看了一眼她背影,低头再次翻弄沙发上的杂物,扣子拉链别针,布样本,色卡,皮尺,剪刀……他翻了一圈,看到了卡在沙发缝里药盒。他抽出药盒,维生素药瓶上的“孕妇专用”特别醒目。
莫晗突然问起:“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他忙将药盒塞回原处,又用布料盖上:“傍晚那会儿吧。”
“山上比山下冷吧?”
“还好,在车里还好。”
俞肖川说了谎,他早上来过,下午很早就在附近等着了。山上的雨比山下大。雨停后他就待在车外,迎着冷风抽烟,冻得鼻涕比眼泪还多。
“最近不忙?”
莫晗端来姜汤放下。
“之前的项目忙完了,还有一些慢慢做。”
俞肖川一边抽鼻涕一边喝姜汤,连喝两碗姜汤后身上有了暖意,本来不通的鼻子立马畅通了,说话少了一些鼻音。
莫晗喝了半碗额头上也起了薄汗,抽了纸巾擦汗。俞肖川双眼追着她的动作,问得小心:“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在向设计师身材靠齐呢。”
莫晗开了个玩笑,可惜俞肖川没有笑。她耸肩解释:“时尚圈歧视胖子,都是从服装设计师们开始的。”
俞肖川盯着她过于消瘦的脸:“太瘦也不好,你又不混时尚圈。”
莫晗笑得轻佻:“说不准呢,没准哪天就红了,成了时尚界追捧的设计师,像陈简那样,那可有得赚了。”
俞肖川收紧眉头直视她:“你很想红?”
莫晗歪头喝了一口姜汤,汤水啜进嘴里的声音嘶嘶的,和屋内许久不见暖的空调一样。
俞肖川舔了舔嘴唇:“你以前不这么想。”
莫晗水杯停在嘴边,一声哼笑:“以前见识短呗,井底之蛙,能知道什么啊!以前是找不到路,现在找到了,自然要抓住机会。设计界和其他界一样,红了才能被人看到才有话语权。留在上海可不容易!”
她放下水杯,对着俞肖川莞尔一笑:“还得谢谢你,给我机会爬出井底。”
俞肖川被她话里的讽刺堵得呼吸不畅,但又隐隐有些开心,总算体会到了一点俞肖言被气得跳脚的心情,都是他们自找的。他承受得心甘情愿。
莫晗又说:“陈简那次的事多亏有你,让我小红了一把,总算不是查无此人了,又通过你认识了张炀。包括陈简在内,你们都是我的贵人。说实话,遇到你之后还真转运了,好事一桩接着一桩,无名之辈终于不再无名,我终于也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一点开心马上烟消云散,莫晗的每句话都跟刺一样,扎得俞肖川哪里都疼。他难过不已:“我都不知道你这是感谢我呢,还是讽刺我。”
莫晗轻飘飘地一语带过:“感谢你,讽刺我自己。”
俞肖川满怀愧疚,“对不起”还未出口就被莫晗摆手挡了回去:“之前的事你不用感到抱歉,你也没说错什么,当初答应结婚也确实冲着那些去的,不然哪个正常女的会平白无故地跟才认识一个多月的男人结婚?”
俞肖川痛苦地摇头:“你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糟糕。”
外边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雨点打在落地窗上,一点一点地模糊了窗外夜色。
莫晗扫了眼窗外,目光落回到俞肖川脸上:“真的很糟糕吗?”既是问俞肖川也是问自己。
俞肖川语塞,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难题,怎么答都是错。
莫晗看到他眼底的痛苦,十分汹涌,心里有些痛快,但更多是不忍。她想了想又说:“其实没那么糟糕,我得到了很多,除了房子和户口之外。我不要房子不是我不想要,是我明白做人不能太贪心,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最后一定什么也捞不到。你别一直放在心上。”
这番话说得平静又真诚,没了那些咄咄逼人的怨气,俞肖川听完哀求:“莫晗你别这么说。”还不如讽刺他痛骂他,打他都可以。
莫晗看了一眼他,又望了眼窗外,最后盯着眼前喝了一半的姜茶,故作轻松地问起:“赵又卿最近怎么样?”
搬到山上后,她就退出了富太太群,一方面不想再被赵又卿牵着鼻子走了,另一方面也是觉得没有交换的混圈换不来任何东西,群里找她做东西的太太屈指可数,没几个人知道她是谁。上赶着做不成买卖,她也找到了更好的方向。不过前几日在老家睡不着的晚上,她还是忍不住点进了赵又卿被她屏蔽的朋友圈,可惜没看到她不想看到的,赵又卿删了她。
她问得突然,俞肖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很在意她和我的关系?”
莫晗与他对视:“就随口一问,她生那个病多难过。”
本来是想问问他离婚的事,但心底还是不想做主动的那一方,甚至有些抗拒,也不知还在期待什么。
俞肖川感到泄气:“你都不好奇吗,我和她之间的事?”
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他还要这么问,一点花样都不变,真不是一般地乏味,莫晗腾得火气冒起,刚想说点什么,“滴滴滴”尖锐的手机闹铃声响起,这是吃药提醒。一点火气瞬间被扑灭,她按停闹钟,疲倦地看了一眼俞肖川:“有点晚了。”
言下之意是你该回去了。她希望俞肖川能听懂,不要再跟她纠缠,起码今晚不要。她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屋内空调这会儿才有了微微暖意。外边的雨不大不小地下着。俞肖川留意到她的动作,迟疑地扯下身上的毛毯,毛毯擦过毛衣的静电噼里啪啦作响。他犹豫着准备开口,莫晗此时起身走到工作台后拿出一把黑色大伞。
窗外雨点加大,俞肖川搓着腿,好不容易暖和的身体很快又有了凉意。
莫晗递伞给他时,狠下心开口:“离婚手续──”
“啊啾──”
俞肖川的喷嚏打断了她。
再开口就需要勇气了。莫晗讨厌犹豫拖延的自己,但又无能为力。她咽下没说完的话,默默看着俞肖川连声喷嚏,打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俞肖川随便擦了擦鼻涕与眼泪,默默扫了眼沙发方向又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莫晗,最终还是放弃追问。这会儿肯定问不出他想要的答案,没准还会将事情拉向他不想要的方向。莫晗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一定不会承认。这会儿时机不对,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他问莫晗厕所在哪儿,莫晗指了指方向。
等他从厕所回来,莫晗正盯着窗外看得出神。他走到她身前,看着她双眼说:“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你也别不信。”学她之前的语气,认真而诚恳。
莫晗瞪着眼看他。
俞肖川本想伸手抱抱她,但看到她脸上的不信任又缩了回来。他拉开门撑起大伞,在雨中走了一段又后悔,准备好的话又没说完:“你别不信,我想追求你,这一次,正儿八经的,好好谈场恋爱。”担心她不信,更担心被她当场拒绝。又做了一回胆小鬼。
院中光线昏暗,俞肖川懊恼地一脚一个水坑往前走,鞋子很快湿了,冷风一吹,又是几个喷嚏,打得伞都歪了,雨水浇到脸上身上,刺骨的凉。莫川的话在他耳边回荡,安慰着他也提醒着他做比说重要。失落渐渐被坚定取代,俞肖川走到院门口回头,看到莫晗还在门口站着目送他,心里一暖,心底愈加坚定。他冲她摆手,示意她关门进屋:“外边冷,空调开高点,别感冒了。”
莫晗眼角一酸,差点张口喊他回来。
别走了俞肖川,留下来。不离婚了。你要当爸爸了。好多话想要说。可是好多话不敢说。先开口的,一定输。莫晗也害怕。
雨下了一夜。
莫晗早起时鼻子塞了,只能用嘴呼吸,窗外已经雨停,院子里一片乱糟糟,天上乌云未散。园区的路灯不知何时都挂上了红灯笼装饰,大大的福字在风里摇啊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