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来,给你办个开业茶会,找一些朋友过来热闹热闹。”
顾太太不忘强调,这个开业茶会她心心念念了很久。莫晗感激她的心意,也知道她要大张旗鼓不都是为了她。刚签下合同那天,顾太太马上就广而告之,搞得好像工作室也有她参与,群里的富太太们恭喜的都是她。莫晗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有种被利用了的感觉,但也不好说什么。
她刚到家快递就送来了钥匙。要搬走的东西已经整理好了码在门外,她搬进来时东西本来就不多,除了工作台和缝纫机之外,没有再添置别的东西。衣物就装了一个纸箱。她拍下照片发到豆瓣,看到前几日她在满月宴上拍的照片下有小吃留言问她:“舍得吗?”
照片里有她偷拍的俞肖川,她配字说再见。这网友也不知脑补了什么,没头没脑地问这么一句,她当然不会回应。
要搬走的东西照片发出不久,又收到有小吃的留言:“这么着急离开?”
这网友总是一副跟她很熟的语气。莫晗被他问得有些发慌,回了一句:“留个体面。”
对方又问:“留下不体面吗?”
网友毕竟是网友,喜欢臆断别人生活。莫晗被他的话逗笑,俞肖川都不回家了,她留下还能有什么体面?
“你真可爱。”
她回完便退出了豆瓣,在屋里转了一圈,把最后的一点杂物整理完毕后在窗前坐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先打个电话跟俞肖川说一声,想了一番最终还是先打了电话约搬家公司。她搬进来时是独自一人,离开也不必大张旗鼓。
下雨的上海市区本来就拥堵不堪,再遇到车祸,排成长龙的车辆更加寸步难行。俞肖川抽完了最后一根烟,前方的车辆还是纹丝不动。天上聚集的黑云越来越后,雨也越来越大,莫晗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微信更没有回应。他最后试了一遍后,放下手机。绝望如洪水漫延,他降下车窗任由冷风冷雨吹进来,很快湿了半边身体。他徒劳无功地按着鸣笛,旁边同样被堵的车辆降下车窗大骂他神经病,若不是大雨阻挡,他很想下车打人。
前方车辆终于开始龟速移动,手机响起时他以为是莫晗,但屏幕上“赵又卿”三字毫不留情地泼灭了他的希望。他没有接听,执着的赵又卿连着打了三个电话后换成程露,过了会儿换成俞肖言。两个小时前他被医生骗去医院,以为赵又卿出了什么意外,结果是大家秘密给她庆祝生日。程露俞肖言都在。程露还用他的名义定制了一个蛋糕送给赵又卿,说是他为她特别准备,希望她早日康复,赵又卿感动得现场落泪。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他。医生说赵又卿恢复很好,下周就能出院,只是出院后要有人照顾,俞肖言不停地暗示他,恨不得把他塞到赵又卿怀里。他忍住没有当场发作,蛋糕没切他就先跑出来了。手机一直震动不停,他坚持不接,终于手机没电了,前方好不容易动起来的车辆又停了下来。窗外黑云滚滚大雨倾盆,有如世界末日。他放弃了挣扎,跟着拥堵的车龙走走停停,或许莫晗也被这大雨堵住了,他心存侥幸地想。
搬家师傅麻利地把最后一个纸箱搬进屋内,外边蓄谋已久的大雨落下,院中干涸的水池很快蓄起了半池雨水。送走师傅们后,莫晗才看到手机里多个未接来电和两条未读微信,都来自俞肖川。
最新一条微信来自五分钟前:“你在哪儿?”前面一条来自一个多小时前:“你在家吗?”
两人之前有过口头约定,俞肖川希望回家时家里有人,她要求他回家时能够提前通知。真正的爱人哪需要这种多余的约定。
“松江,刚搬东西过来,没看手机。”
莫晗对着落地窗外的雨幕回微信,才过傍晚,天色有如午夜,山下城市灯火在雨中闪烁,模糊不清。
俞肖川没回。
莫晗习惯性地点开太太群,赵又卿发了和生日蛋糕的合照,背景里有半边俞肖川背影。原来今天是她生日。就在刚才她又发出了手戴戒指的照片,戒身上镶嵌的水晶是精致的花朵形状,款式特别。
群里有人先说恭喜。后面跟着一群人说恭喜。
莫晗刚想保存戒指照片,却发现照片被赵又卿撤回了。真正的好事情大概不需要过多炫耀,莫晗想。
外边雨势不见衰退,反倒越来越急。
别墅一楼的洗手间有扇玻璃天窗,抬头都是从屋檐上落下的雨幕,流成了河。不知道是不是搬东西时累到了,莫晗上厕所时见了红,片刻的惊慌后是听天由命的无动于衷。
隔了很久俞肖川才回微信:“你还回来吗?”
大雨落了个痛快后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院中水池已满,草地上都是被风折断的树木残骸,让人绝望的狼藉。别墅内的空调暖气抗不过山中寒气,莫晗包着毯子照样冻得手脚冰凉。山下城市灯火清晰而遥远,没有一处灯火属于她这个外乡人。她不回去还能去哪儿?俞肖川总给人出难题。
“准备叫车回去了。你吃过饭了吗?没吃的话冰箱里有三明治,微波炉热一热再吃。”
她平静地打下这这段话。发送前她想起她十来岁时第一次杀鸡,被割断脖子的鸡在屋里跳来飞去了很久,最终从柜子上跳下来摔得不能动了才慢慢死去,围观的莫川和莫繁被吓得哇哇大哭。她现在就像那只被割断脖子的鸡。
她按下发送,俞肖川又没回。
回去的路上莫晗睡着了,梦到回到了家里,俞肖川不在家,他压根没有回去过,也没有给她打电话和发微信。再醒来已经到家了。她坐电梯上楼,屋内没开灯,安静的只有她脚步声,窗外城市光亮将客厅照得昏暗模糊,像加了一层滤镜。和梦里情形一模一样。
莫晗揉着眼睛,恍恍惚惚地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试探地小声喊,跟梦里一样:“俞肖川?”
无人回应。
或许真是一场梦,莫晗环视四周,没了缝纫机与工作台的客厅又恢复到她第一次踏入时的空荡与平静,大得让人无所适从,现在一切又变回了以前。她摸黑走到沙发附近,沙发上突然坐起人影,吓得她一声低呼后退半步,差点跌倒。
“你回来了。”俞肖川声音低沉浑浊,好像刚睡醒。
莫晗惊慌地脱口而出:“你,你回来了啊。”完了想扇自己嘴巴,到底还是混淆了现实与梦境。
暗色中的俞肖川轻哼:“怎么,不想我回来?”
冷淡的口气听得莫晗手脚更凉,她转身摸黑去开灯,中途不知绊到了什么,跌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砸在木地板上,疼得她一声闷哼。俞肖川马上过来拉她,莫晗借他的力站起。
“谢谢。”
客客气气。
俞肖川猛得松开她,转身去开灯。
莫晗还未站稳,膝盖发软差点重新跪倒。陡然的光亮有些刺眼,原来刚才绊倒她的是俞肖川的背包,她眯起眼睛适应光亮,同时追着又坐回沙发的俞肖川,他面无表情。他在生气,莫晗跟他生活了这么久,也摸清了一些他的脾气。
“那个──”
“你搬东西怎么不说一声?”
她刚开口就被俞肖川打断,他问得奇怪,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问。
俞肖川冷冷地看过来,眼底怒意明显:“你这么着急离开吗?”
莫晗有些发懵。她只是先搬个工作室而已,对,先搬个工作室而已。她想要从他脸上找到一些答案,可惜他扭头不再看她。她无从下手,不得不放弃。
墙角的橘树抽新枝了,在这冬季,屋内暖和,大概它误会已到春天。莫晗茫然地盯着橘树看了一会儿,平静地反问俞肖川:“赵又卿还好吗?”
既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不如提出问题。只是问题太多,不知从何问起才是最佳。
俞肖川回头看她:“你是因为她要走?”
莫晗微愣之后急急忙忙地摇头:“不,不是,当然不是。”
她只是搬个工作室而已。俞肖川说得她好像马上就要搬出去一样。他在期盼什么?
俞肖川忽然冷笑:“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莫晗忍住了话到嘴边的反问。她没勇气听不想听的答案,大多时候真话比谎言更伤人,就像任远行当着她的面承认他出轨了,莫尚荣对邻居说他更看重孙子,大学老师说她不如同学有天赋,王妍笑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逃避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起码看起来不会狼狈。缩头乌龟做久了,总会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