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拍下楼下的越野车发到群里:“当年他也是这样,把我送到寝室后爱在楼下待一会儿,抽根烟什么的。”
做完这一切的她觉得自己跟电视剧里让人厌恶的恶毒女配更像了。她晃着酒杯目送越野车掉头离去,笑容从得意到苦涩。上天对她很不友善,不停地给她制造难关。她像个披荆斩棘的勇士,不停地过关斩将,失去比得到更多。走到绝境的人
,没有资格去谈善良、尊严、骄傲,绝望早把这些美好的东西践踏进污泥里。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站到与他并肩的高度,眼睁睁看着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不费力地拿走,她不甘心更做不到,故作大方的善良是对她这么多年努力的侮辱。她要再博一把,既然“过去”不好用,那就用这幅病躯当武器吧。她有信心劈开俞肖川的心,就算劈不开他的心也没关系,劈开莫晗的心应该不成问题。
有富太太在群里发去云南的旅游照片,三两桃花老树新芽。
“春天快到了。”富太太说。
一波接一波的刺骨夜风吹得赵又卿头脸冰凉,寒意直冒,不得不用辣口的威士忌压制。
“春天?春天还远着呢。”
她迎风叹息。
看到门口毫无章法地摆着大大小小的花盆,俞肖川没有缘由地悬起了心。他开门时蹭掉了一朵茶花,花朵摔在地上,红中带粉的花瓣散落一地。他捡起碎花瓣,又将花盆整理清楚才往里走,玄关莫晗的毛织拖鞋左脚在鞋架上,右脚不知所踪,大衣掉在了地上。静悄悄的屋里冒着寒意,陌生植物的气息浓烈而嗤鼻,取代了原本熟悉的气息。
“莫晗──”
俞肖川轻唤。无人回应。悬起的心跌落谷底。他认命地脱下鞋子光脚踏入屋内,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
“你去哪儿了?”
电话被莫晗接通时,俞肖川看到落地窗上自己的脸被窗外光影照得不合时宜的璀璨。他问得用力而疲倦。
手机里莫晗的声音平静而遥远:“我在医院。”
“医院?”
“嗯,医院。”
莫晗打开了走廊的窗,午夜冷风争先恐后地钻入室内,卷走了不多的睡意。俞肖川的电话来得出乎意料,远处城市灯火通明,服务台的夜班护士正在低声讲电话。
“陪孟秋,她摔了一跤,南希去外地了,特意拜托我来陪她一晚。你回家了?”
莫晗耐心解释。其实不用解释也没关系,心里的声音在说话。她趴到窗口向下看,十几层的高度叫人目眩,楼下停车场的车辆渺小而整齐。赵又卿家的楼层目测不高,车辆拍得很清晰,接吻拥抱的照片倒是模模糊糊的,只看到她眼底幸福的笑意。找回初恋的心情究竟有多喜悦?她无法猜想,人和人毕竟不一样。
俞肖川这才打开客厅灯:“嗯,刚到。”
灯光瞬间照亮了室内一切,缝纫机上堆着布条,人形模特衣架上挂着两只已经做好的包。墙角腊梅开得热烈,屋里浓烈的味道拜它所赐。一颗枯橘突然从橘树落下,轻轻地砸向地面,滚落到墙角。窗外远方不知为何突然燃起烟花,五彩的巨大花球在夜空绽放,转眼即逝。
“新年快乐。”
俞肖川先说,没头没脑。
“你也是,新年快乐。”
远处的烟花安静地照亮了半边城市,莫晗跟着说。
俞肖川喊她:“莫晗──”
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他的欲言又止,莫晗回应:“嗯?”
俞肖川捡起墙角枯橘,外壳已经半硬。他捏着橘子深呼吸:“想吃辣椒炒肉。”
莫晗马上应:“好。”起码还能有被他惦记的部分,也不是一无是处,她很满意。
俞肖川坐到沙发,发凉的脚踩到地毯上:“要去接你吗,明天?”
“不用,地铁很快。”
“江边在放烟花。”
“我这边能看到。”
“忘了跟你说我要回来了。”
“也忘了告诉你我来医院陪孟秋了。”
一比一,扯平。两不相欠。俞肖川笑,莫晗也笑。一个轻松,一个沉重。
“门口花今天买的?”
“嗯,还没来得及整理。”
“茶花很美。孟秋摔的严重吗,人没事吧?”
俞肖川躺到沙发上,顺手扯过沙发背上的毛毯,毯子上沾染着莫晗的气息,还能嗅到淡淡的花露水香气。她应该常坐在沙发上工作,腿上搭着毛毯或者披着毛毯。俞肖川开始想象。
莫晗望着远方烟花,每一朵都是转瞬即逝。
“母子平安。”
“万幸。”
“拍摄结束了?”
有睡不着的孕妇出来散步,莫晗拉上走廊窗户,被隔绝的冷风留下了些许寒意在室内。她该挂电话了,但是嘴上还在问。
非得这样了她才会多问一句,俞肖川既委屈又高兴,“没呢,先休息几天。”
睡醒的孟秋出来了,站在病房门口用夸张的口型问她:“俞肖川?”
她点头。孟秋打着哈欠面露嫌恶,挥手让她挂了,“大半夜打什么电话,别理他!”
她笑出声。
俞肖川跟着笑,“笑什么?”他听到孟秋的说话声,但没听清内容。
“孟秋有事找我。”
现成的好借口,随手拈来不用费脑筋。莫晗听到俞肖川的叹息,遗憾的,依依不舍的,真的还是假的。或许什么都不是,是她想的。
“好吧,那明天见。”
“明天见。”
莫晗收起手机回到孟秋身边。
孟秋上下打量她,目光犀利如刀,非得把人剥得裸才好。她模仿她语气:“还明天见,怎么,舍不得了?”
莫晗瞪她一眼,戳她肚皮:“不然怎么说?明天不见了,你和赵又卿好了,我们离婚吧?你觉得这样更好?以后这孩子可别像你,牙尖嘴利可不好!”
孟秋抓住她作乱的手:“像我不好吗?难不成像他爸,顶着一张别人欠他钱的脸,那样就好了?”她话锋一转:“我还不是怕你嘴上笑眯眯,心底憋着气。”
莫晗哼笑:“有什么好憋气的。”原本就不是她的东西,物归原主而已。她不是想不开。她把孟秋推回到病房:“你就好好养你的胎吧,别瞎操心了。小心小朋友生出来就是愁眉苦脸,难看死你!”
孟秋边走边说:“别说,刚出生的小孩还真是愁眉苦脸,特难看。隔壁那姑娘说,她女儿刚生下来那会儿她看一眼就想哭。”
莫晗惊讶:“这么夸张。南希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孟秋撇嘴:“没问过他耶。不过我看他妈肯定是喜欢孙子的。”
莫晗想起老家亲戚:“老一辈都这样,我妈也喜欢孙子,不过孙女出生后也照样心疼。”
孟秋坐到床边:“我想要儿子。”
莫晗问:“为什么?”
孟秋特意把脸凑到莫晗眼前:“儿子像妈,漂亮。”
莫晗故作嫌弃地推开,“眼屎好恶心。”
孟秋哼哼:“眼屎也是好看的!”
两人并排躺到病床,挨挨挤挤地说着没用的闲话。窗外远处烟火不停,楼下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
“记得有年元旦节,我们在扬州也是这样挤在酒店的床上,对着窗外的烟花许愿。你还记得当年许的愿望吗?”
节日里的回忆最多,因为人都喜欢借着节日之名干一些特别的事情。记性不佳的孟秋都还记着当年点滴。
莫晗绞尽脑汁地想了会儿:“成为名设计师?”
孟秋也想不起来她自己的了。两人回忆里保存的除了当时的烟花之外,剩下的就是被子上的霉味儿,印象深刻到无法忘怀。那会儿对未来的野心与憧憬都是模模糊糊,没有人敢确定。
孟秋叹息感慨:“转眼我们都三十多了,我要生娃,你要离婚”怀孕让她变得比以
前细腻。
莫晗沉默地望着窗外的一点光,再过十年回忆此刻,大概都是人到中年的疲惫与无奈。不好的东西容易记。
不知道过了过久,孟秋轻唤:“莫晗。”
莫晗扭头看她,暗色里也能辨清她的五官鲜明。
孟秋往她身边靠了靠,肩膀抵着她肩膀:“别怕,有我呢。”
空调呼呼地往外吹着暖气。要不是有黑暗掩饰,莫晗一定无法掩饰突然汹涌而出的眼泪。她轻轻拍过孟秋肚子,感动地闭上眼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