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叶不沾身,亦如来时潇洒。

待他走后,荣姑姑板着脸道:“这件事情奴婢定要禀报陛下。”

音晚用帕子擦着鼻涕,嗡嗡道:“去吧,陛下在斋戒祈雨,你最好诱得他违反祖制跑出来,那样你就是大大的功臣。”

荣姑姑被她一噎,当即说不出话来。她默了一会儿,半是心疼半是埋怨道:“娘娘太任性了,怎么着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已入秋,山上本就冷,这水有多凉啊……”

音晚听着她絮叨,目光伶俐地扫过四周,见刚才出来救她的宫人又默不作声地四散开,隐入亭台草木后。

看来萧煜没有骗她,他派了人保护她,抑或是监视她。

他可真是爱她,这密不透风的爱。

她正满心讥诮,却见回廊上徘徊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袭青锦襕衫,以银冠束发,背靠溪堂,断云依水,身姿甚是倜傥。

音晚原本不想理他,稍一思忖,又隐隐有些担心。她身边这些人都不认识严西舟,加之他装扮成那个样,应当不会被识破。

可这个人和严西舟却是死敌一般的存在,他极有可能会认出西舟的。

音晚堆出得体的笑容,扬声道:“韦大人。”

韦春则好像正等着她叫他,闻言,揽袖快步走过来,深揖为礼:“皇后娘娘长乐安康。”

音晚见他手里提着剔红八宝攒盒,随口问了句:“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韦春则含笑道:“家姐侍奉太后,父亲不放心,命臣带了些她平素喜爱的吃食送来。”

音晚险些忘了,韦浸月就是他的姐姐。

她点了点头,试探道:“那你怎么不快去,反而流连此处?”

韦春则低眉望着攒盒,蓦地笑起来,笑容甚是诡异,将他那张文秀的脸点缀得妖冶且魅惑。

音晚不禁心沉:“你笑什么?”

韦春则道:“臣有话要说,请娘娘摒退左右。”

还未等音晚说什么,荣姑姑先一步道:“这不合规矩。”

音晚冷声说:“那你就去陛下那儿告状吧。”

荣姑姑不好再说什么,唯有带着人退到十丈外,直到听不见两人说什么。

韦春则眉眼间浮动着脉脉柔情,视线放肆地凝睇着音晚,笑道:“你真不愧是晚晚,我一度以为你打算认命了,直到今日看见严西舟,我才全明白。”

音晚极不喜欢这个人,从前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到今天才明白。

他总是不经意做出一副亲昵模样,好像同音晚多么相熟,表面分寸拿捏得恰当,实则让人极为膈应。

当初她只是一时兴起,在父亲寿辰之前去广盛巷的绸布庄挑了一匹上好濮院绸,想亲手裁剪刺绣,给父亲缝制一件柔软舒适的便服。

谁知刚从绸布庄出来,便遇上了韦春则。

韦春则虽供职尚书台,是父亲的下属,但两人之前从未见过。音晚在闺中时极守规矩,除了常世叔和西舟哥哥,鲜少见外男,她谨奉礼教,多加避讳,未曾跟韦春则多说什么,可自那以后,他便缠上来了。

父亲素来跟韦家没什么来往,对韦春则更是有一种古怪的、难以解释的排斥,以一种体面的、含蓄的、没有余地的方式暗示过他,两人之间绝无可能。

谁知韦春则就像没听懂似的,依旧没脸没皮地缠着,惹得流言一度在长安世家间漫散,都以为韦家要和谢家结亲了,直到善阳帝赐婚的圣旨下来,这流言才不攻自破。

那时西舟哥哥恨韦春则死缠烂打,毁坏音晚名节,私下里教训过他,两人的仇怨便是自那个时候结下的。

音晚想起这些往事,对这个人更加厌恶,但为了西舟,还是得忍下来,耐着性子问:“你明白什么了?”

韦春则笑得清风隽永:“暗度陈仓啊。”

音晚盯着他,恨不得戳破他那张脸,心道她干脆不走了,干脆去跟萧煜说,这人总纠缠她,让萧煜去收拾他。

可想到父亲和西舟的一番苦心安排,还是决心以大局为重。

“你想怎么样?”

韦春则喟然道:“晚晚,你不属于未央宫,在那囚笼里,你一点都不快乐。”

音晚揶揄:我快不快乐你又知道?随即想到,也许在自己不曾察觉的时候,他曾屡屡躲在暗处窥视自己,就像从前,甩也不甩掉的泥腥点子。

心中瞬间憋闷,对这个人的厌恶几乎涌到嗓子眼,她没耐烦道:“说重点。”

韦春则像是丝毫未察觉她话中情绪,兀自春情款款:“严西舟不靠谱。驻守清泉寺的都是陛下心腹,就算润公派人接应你,可也总得过他们那一关。”

蓦地,他神情幽秘且得意地道:“我有办法为你打通关垒。”

音晚戏谑:“你可真是有能耐,连陛下的近臣都能勾结。”

一瞬,某个念头自脑海中划过,极清浅极微弱,却牵动了一件极要紧的事,惹得音晚一阵阵恍惚。

须臾之间,那念头如烟似霭般散开,她没有抓住。

是什么呢?她有些怅惘地回想,却似陷入皑皑迷雾中,百思难解。

韦春则警惕地看了音晚一眼,暗自懊恼自己得意忘形,泄露天机,忙含混着盖过去:“我自然有我的能耐,到时就知道了。”

他倾身凑近音晚,声若幽叹:“晚晚,你要知道,这世上不止是严西舟能为你赴汤蹈火,我也能。”

音晚在荣姑姑的催促下,做出一副不舍样子挥别了韦春则。到了晚上,果然听说萧煜随意捏造了个借口,命人杖责韦春则,杖责完了,即刻轰下山去。

皇帝陛下祈雨之余一点不少操心。

这样也好,韦春则凭空跳出来,倒让白天西舟救她的事不那么显眼了。

音晚总觉得韦春则这个人实在捉摸不透,恐他会坏事,悄悄给父亲传了信。

暮色降临时,父亲的回信到了,无只字片缕,只有一小朵梅花押。

那便是无事,一切照计划进行。

亥时,谢太后派人来传信,世宗皇帝忌辰将至,她要彻夜誊抄佛经,音晚身为皇后,身为世宗儿媳,理应陪她敬奉佛龛,为世宗尽孝。

这真是一个堂皇到谁都无法拒绝的理由。

荣姑姑陪着音晚去了谢太后那里,同宫女们一起守在廊庑下,音晚则随谢太后入暖阁。

暖阁早备好大红木螺钿箱子,谢太后让音晚躺进去,在她上面支棱了一块厚板,将誊抄好的佛经摞在上面。

礼部侍郎孟元郎早带着司务候在院外,依照吉时,要把佛经送去皇陵焚祭。

荣姑姑看着那几乎能装下两人的大红木箱子,心里有点疑影,但想想谢太后与谢皇后之间的剑拔弩张,又直觉不可能。

但她力求稳妥,隔着轩窗问了句:“娘娘可要添茶?”

谢太后是个精细人,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那崔氏女自幼同人学过口技,极会模仿人的嗓音语气,她敛袖站在太后身侧,不慌不忙道:“不必,本宫不渴。”

荣姑姑这才放下心。

这一夜,隔着茜纱窗纸,影影绰绰,但能听见皇后和太后不时低语,便没有人生疑。

音晚躺在箱底,随着一路颠簸,觉得人人都奇怪,那个崔氏女也奇怪。

父亲今日命人带口信过来,说崔氏女是自己人,音晚若遇困难,可差遣她,信任她。

她着实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往后宫安插自己的人,他到底还有什么图谋?

正这样琢磨着,太箱子的人停下了。

似有捻动佛珠的细碎声响传入,紧接着便是僧人低沉嗓音:“主持听闻要送佛经下山陪祭世宗皇帝,特命小僧前来送上《法华经》四卷。”

随即便传来孟元郎道谢客套的声音。

这些人你来我往,寒暄不止,音晚陡觉箱子猛地晃动,像是被大力移了地方,可偏偏外面人什么反应都没有,像是根本没察觉。

而后,外面说话的声音止了,孟元郎好像领着人走了,却把她丢在原处。

待周围彻底安静,箱子被打开了。

严西舟还是白天的僧人装扮,他将佛经挪开,把音晚扶出来,心疼地问:“憋不憋?难不难受?”

音晚摇头,见庭院静谧,只有十几个僧人。

严西舟向她解释:“谢太后也不值得信,我们刚才趁着说话把箱子掉了包。”

为首的僧人道:“主持已安排好了,早几日就禀过陛下,今夜要运一些棉衣粟谷下山给灾民,委屈娘娘换上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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