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旧规,法坛设好,祭天仪式开始后, 萧煜就要宿在佛堂内,斋戒如素,至少住满七天。

其间只有僧人可以进入,将朝官交付的待批复的奏折送进去,再拿出来,其余人等皆不可入内打扰。

所以,想要接近圣驾,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

高妙燕手里端着羹汤,袅袅而入,跪在蒲团上,娇声道:“陛下舟车劳顿,太后关心龙体,特让臣女送来羹汤。”

萧煜正低头看祭天章程,闻言头都没抬,随口道:“有劳你了,放下吧。”

望春躬身上前,从她手里接过来。

高妙燕本生得冶艳秀丽,浓眉深目,如牡丹花般瑰丽动人。因是家中极受宠的嫡女,骄矜胆大,此刻正悄悄抬了头,偷看那高居御座的天子。

重重繁琐的团龙玄襟衮服之上,是一张俊美如神祗般的面容,鼻梁高挺,薄唇紧抿,雍贵气息中散发着冷淡,有着睥睨众生的威严。

她不禁红了脸颊。

萧煜翻看了几页章程,一抬头,见她还没走,问:“你还有事吗?”

高妙燕娇羞道:“太后怕陛下身边无妥帖之人,特让臣女来伺候茶汤。”

萧煜合上手中章典,抬眸看向她。

高妙燕霎时脸颊滚烫,如烹起了一团火,心扑通扑通跳着。

佛堂里安静至极,只有人的鼻息声,和远处佛堂传来的诵经梵唱。

沉默了片刻,萧煜道:“劳烦母后关心,你带句话回去,就说朕身边的人都很妥帖,让母后无需担忧。朕也挂念着母亲,只要她老人家保重身体,安康祥和,朕便无后顾之忧,可专心料理祭天琐事。”

高妙燕怔怔抬头,面上写满失望。

望春深谙萧煜秉性,知道他虽将话说得客气至极,却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下颌线紧绷,是要生怒的征兆。若这娇滴滴的贵女再啰嗦两句,怕是没什么好话在等着她。

因而他火速上前,朝外引袖,冲高妙燕道:“姑娘请。”

高妙燕一步三回顾,依依不舍地走了。

望春看得直好笑,心道这宫里女人各个成精似的,偏这姑娘半点心眼没有,如意算盘全搁在脸上,生怕旁人看不出似的。

谢太后怕是让她来打前阵,试探君意的。

萧煜重新拿起章典,草草翻了一页,却烦躁起来,转头问:“皇后在干什么?”

望春禀道:“皇后就在佛堂外,本想进来向陛下请安,可远远看见了高姑娘奉太后旨意而来,便避开了,说等高姑娘走了她再来。”

萧煜冷笑:“她可真是贤良大度啊,既然她那么喜欢等,那就让她等吧。”他指了指主持,道:“接着说。”

望春赶在主持开口之前,踯躅道:“要不……还是让皇后进来吧,她看上去有些不对劲,脸色苍白,神色惶惶,像有什么要紧事要对陛下说。”

萧煜讥诮:“她几时把你买通了?你如今倒会向着她说话了。”

望春忙跪地稽首:“那是皇后,也是奴才的主子,陛下与皇后夫妻同体,奴才都是忠心侍奉的。”

这句话倒是让萧煜的脸色有些缓和,他沉吟片刻,朝主持道:“大师辛苦了,先下去饮茶歇息吧,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再继续。”

主持颔首告退。

音晚确如望春所说,浑身透着不对劲。

她进了佛堂,好像有些走神,往榻席走了几步,才想起自己未向萧煜行礼,忙退回来屈膝。

萧煜自她进来目光便一直黏在她身上,抢在她跪之前,道:“免礼,坐。”

音晚坐到左下首,抬眸看了一眼萧煜,又低下头,手藏在袖中,微微颤抖。

宫女奉上茶,音晚立即去端茶瓯,却因手抖得厉害,溅出几滴茶汤,正溅到音晚的手背上,她吃痛,把茶瓯松开,瓷瓯和茶汤一同摔回几面,“咣当”一声脆响,又溅出小半瓯茶水。

望春惊呼“娘娘”,忙去呵斥宫女,音晚捂着手背,冲他道:“不怪她,是我自己不小心。”

萧煜紧皱眉头,想立即起来去看她,起到一半,犹豫了犹豫,又坐回去,望着她,没无表情地问:“烫伤了没有?”

音晚反应极慢,呆愣了少顷,才想起来摇头。

“你到底怎么了?”萧煜看出她的不对劲,慌里慌张,想被什么吓掉了魂。

音晚双手交叠,紧紧握在一起,抖个不停。闻言,小扇般的睫宇微颤了颤,抬起一双雾霭霭的眸子,看向萧煜,眸中满是惊惶失措。

她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又像有顾忌。

萧煜看了她一阵儿,让望春领着宫女都退下。

佛堂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萧煜先问:“怎么今日没有见到荣姑姑?她为什么没有跟着你来?”

萧煜曾私下里吩咐过荣姑姑,要对音晚寸步不离。

音晚道:“荣姑姑有事要做……我让她……不是,她自己要,要……”

“要什么?”萧煜凝目,沉声问。

音晚低下了头:“我今日的药里,有毒。”

萧煜脸色大变:“什么?”

音晚说出这句话,反倒冷静了些许,手绞着帕子,低声絮语:“就是那碗治镜中颠的药。我嫌烫,想放一放再喝,新来的宫女毛躁,把药碰倒了,她们收拾时银镯子碰上药汤,就变色了……”

萧煜起身走到音晚跟前,弯身握住她的肩膀,稳住她的身体,凝住她的双眸:“慢慢说。”

音晚道:“荣姑姑命人把剩下的药汤和药渣都扣下了,宫女们也都不许出来,对外却未曾宣扬,她说让我来找陛下。”

萧煜眉宇紧蹙,面上阴霾缭绕。

那镜中颠的汤药是依照善阳帝生前留给他的药方煎熬出来的,谢润身边有个曲神医,暗中为

音晚诊治多年,连他看了那方子都说好,故而便弃用了从前的,改用如今的药方。

音晚的病一直都是个秘密,萧煜对外瞒得严严实实,每日煎药送呈的都是他的心腹太医,绝无可能向外透露半句。

是什么人会想到在这药里下毒?

萧煜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一种可能。

音晚凄然低下头,呢喃:“我是不是挡别人的路了?”她像只受了惊的小鹿,眼神飘忽无依,透出浓浓的脆弱之感。

萧煜紧握着她的肩膀,觉得她实在太瘦了,离得这么近,锁骨清晰凸起,脖颈纤细,下颌尖尖,肤色白得近乎能看见下面隐隐流动的青筋脉络。整个人像一团虚幻雾影,好像稍稍不留意,便会消散在空中。

萧煜心中骤然慌乱,将她拥入怀中,抚着她的发髻,道:“别怕。”

音晚安静窝在他怀里,手抚胸口,像是在竭力平复气息,良久,才道:“可是……该怎么办呢?你能保护我吗?”

“自然能。”萧煜将她从怀里捞出来,与她齐眉平视,声音柔隽且坚定:“如果连你都保护不了,那我这皇帝未免太没用了。”

他让音晚去佛堂内厢房等他,召进望春,又连召了内值司几个內侍和校事府的人,吩咐了一通,各自领命退下,萧煜才绕过屏风,进去看音晚。

她正站在窗前,望着古刹庭院,红漆飞檐蒙尘,颜色暗旧,昭示着古寺历史悠久,常经辰光蹉跎,平添几分神圣肃穆。

耳边伴有佛音梵唱,浑厚低徊,交织成章,让人莫名有些心安。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了母亲,想当年的她极蒙圣宠时,有没有过要逃走的念头,又有没有过付诸实践呢?

她是比母亲幸运的,当年的母亲孤身被困在深宫,没有亲族,没有朋友,还中了毒,该是何等凄凉无助。

而她,至少还有父亲,有西舟哥哥和常世叔在外面为她奔波操劳。

这样想着,眼睛里的慌张像被洗刷干净了,亦或是褪下了伪装,只剩下沉沉酽酽的黑。

她陡觉腰间一紧,被人从身后抱进了怀里。

萧煜刚才见她站在窗前,阳光落到身上,身影婀娜,素纱飘逸,镀上了浅浅金辉。单是背影,便美得若仙姝姮娥,令人浮想联翩。他心里一热,未及细想便上前来抱她。

等温香软玉盈满怀,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两人好像还在冷战,这算怎么回事?

堂堂一个皇帝,一不小心又开始犯贱。

他刚想松开她,却被音晚从身前摁住手,她十指纤柔,紧缠在他的指骨间,阻了他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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