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晚靠在萧煜身上,望着跃动的烛光,慢吟:“‘一入宫门深似海’。”
萧煜含笑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萧郎就在这里,是夫君,不是路人。”
音晚稍稍犹豫,想起父亲嘱咐过她的话,故作沉郁道:“可萧郎也许不是我一个人的夫君。”
萧煜听她难得愿意与自己讲话,又是这般拈酸情切,不由得心喜,顾不上端架子招醋意,忙握住她的手,道:“谁说不是?我永远都是晚晚一个人的夫君。”
音晚叹道:“可用不了多久朝臣就会要求皇帝陛下充实内苑,绵延子嗣。”
“子嗣”二字如同利剑,插到萧煜的心上,他一时想起和云图可汗的承诺,要将自己的嫡长子送去突厥为质。
他的视线落在音晚平坦的小腹上,霎那间忧愁满溢。
不行,他得抽空召见一下穆罕尔王,他得毁约,不能亲手毁了他和音晚的夫妻情谊。
音晚不知他转过这么多心思,只兀自嗟叹:“你的皇兄就有许多嫔妃,都是谢太后帮他纳的,既是祖制,又是母命,终究是不可违的。”
萧煜冷哼:“我可不是皇兄,任她是谁,别想把手伸到我的后宫内苑。”
这对母子的恩怨由来已久,萧煜又素来强硬不驯,自然不会被谢太后牵着鼻子走。
音晚担心的是另一个人,是父亲特意嘱咐要多加提防的人。
她撑起身体,目中闪烁着莹光,看向萧煜:“那要是你母后把你的韦姑娘找回来了呢?”
萧煜揽着她失笑:“我的韦姑娘?我怎么不记得……”
他戛然停口,面露惊诧:“她?”
音晚躺回枕间,幽幽道:“自打你被囚西苑,韦姐姐便去了洛阳外祖母家,经外祖母说和嫁与平皖侯。婚后两人一直不睦,年前才和离。太后怜惜她,把她召回长安,时不时召请入宫相陪。”
萧煜一时有些发愣。
他依稀记得这位韦姑娘,闺名浸月,通晓诗书,谨守礼仪。当年他犹是懵懂少年,对情之一字根本不开窍。只是父皇说她好,四哥也说她好,他便觉得遵照皇命娶了也无妨。
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耽于儿女情长,总归男大当婚,娶谁不是娶。
韦浸月又恰巧同一般只知钗环脂粉的世家俗女不一样,会吟诗,会风雅,萧煜便觉得这样也还好,在宫中遇上了也会同她说几句话。
仅此而已。
她在萧煜记忆中的影子,甚至都不如那个六岁的小晚晚深。
萧煜转瞬释然,将音晚揽回怀中,低头亲了亲,调笑:“晚晚莫不是吃醋了?”
音晚抬头看他,眸中本透出雪澈冰光,凉丝丝的,却在一瞬揉尽些许情愁,哀婉动人,柔弱堪怜。
萧煜忙心疼地抚着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晚晚只管放心,我同她本就没什么缘分,天意如此,勿复强求。我已有了‘谢姑娘’,便不会再有什么‘韦姑娘’。”
他正甜言蜜语地哄着,宫女进来禀,说太后在启祥殿摆宴,请皇帝陛下前去。
音晚躺在萧煜怀中,看了眼更漏,已到亥时,心底不住地冷笑。
都已经半夜了,任佳酿珍馐都该没了滋味,有滋味的怕是桃花宴吧。
父亲曾说过,她这位好姑母是与当年母亲被下毒脱不开干系的,且善阳帝驾崩之前,很有可能已经把音晚的身世告诉谢太后了。
若她知道,必然会忌惮音晚,会想法设法对付音晚。
第一步,便是要疏远她和萧煜的关系。
谢氏衰微,父亲又辞了官位,音晚这看似出身显赫的谢家姑娘其实早就没了倚仗,她唯一的倚仗便是眼前这个混蛋。
音晚答应过父亲,会想法设法让自己过得好,要一直好到父亲有办法助她逃走。
她今日刚入宫,萧煜歇在她这里,若半夜就让人这么轻易把萧煜叫走了,叫去的地方还藏着一个昔年与他定过亲的小青梅,纵然萧煜没这意思,可经不住外间的猜测浮想,以后谁还会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所以,定不能叫他去。
音晚却不明说,挣开萧煜的怀抱,往榻里侧滚了滚,背对着他,道:“太后一番好意,陛下还是去吧,夜晚风凉,不回来也无妨。”
萧煜果然上套,当即道:“什么不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摆什么宴?尚在国丧,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吩咐宫女去启祥殿回禀,就说政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明日会去向母后赔罪。
宫女告退后,萧煜便躺回来,凑到近前,从身后抱住音晚。
音晚只觉一股龙涎香气伴着炙热鼻息袭来,萧煜的手又开始不规矩,她本能想推开他,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萧煜拆解着她的寝衣带子,在她耳边道:“晚晚,你一直在王府里,足不出户,怎么知道母后把韦浸月召回长安了?”
音晚骤然一凛。
萧煜动作娴熟,享受着温香软玉,声音愈加温和:“是不是你父亲告诉你的?他还跟你说什么了?要你提防母后,提防韦浸月,对不对?”
“母后跟苏惠妃中毒有关,对不对?”
“所以,你刚才是假装在吃醋,想留住我,在跟我耍心眼。”
音晚的身体僵硬,额间浸出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洇在绣枕上。
萧煜拥着她,怜惜轻柔地说:“你在发抖,后背凉丝丝的,怎么,我这么可怕吗?我是你的含章哥哥啊……”
音晚紧咬住下唇,承受着背面而来的风雨侵袭,只觉身如风中落叶,飘摆不定。
萧煜发出满足地喟叹:“我比你大太多了,经的事也比你多太多了,其实,你这么个小丫头,我一眼就能看穿,只不过有些时候不愿意说破罢了。”
音晚默默蜷起身子,却被他立即毫不留情地捋平。
他在她耳边道:“其实我挺喜欢你跟我耍这样的心眼,看上去好像你真的在吃醋,真的那么在乎我,这也挺好的。”
“但是,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很好骗,不要总想着来骗我。”
第35章 晋江独家,禁止转载
殿里灯烛燃了一整夜。
音晚身上又疼又累, 根本睡不着,熬到天边溢出些光亮,她轻轻搬开萧煜搭在自己胸前的胳膊, 翻身下床。
她趴到轩窗前, 看着未央宫里殿角飞檐渐渐自朝霭中显出清晰的轮廓, 宫人自廊道安静穿梭,衫袖妍丽,身姿婀娜,颇为悦目。
几个月前, 她还随着萧煜入宫出席夜宴, 要谨守宫规, 算着时辰,赶在宫门落钥前出去,眨眼之间, 他们已经住进来了。
权力交接,帝位更迭, 虚幻的像一场人间浮梦。
正感慨着, 腰间一紧, 被人从身后揽入怀中。
萧煜用下巴蹭了蹭音晚的脸颊,细碎吻着她,声音里带着酣睡后的沙哑:“在想什么?”
音晚凝着窗外晨光,呢喃:“我想家。”
萧煜拥着她的手微僵,笑道:“这儿不就是你的家吗?”
音晚又沉默了。
萧煜道:“你觉得这儿哪里不好,哪里你不喜欢, 都可以告诉我,我立马换成你喜欢的。”
音晚不作声,目光淡若朝雾。
萧煜又低头亲她:“我是皇帝,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音晚望着栖靠在花丛里的一双蝴蝶,比翼双飞,自由自在,流露出无限向往。它们只停留了一小会儿,便飞走了,飞到天光云影里,美丽又潇洒。
萧煜循着她的目光看出去,道:“你若喜欢蝴蝶,我派人去抓……”
“不。”音晚摇头:“我不喜欢。”
萧煜抚着她的鬓发,叹气:“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要讨一个人的欢心竟这么难。”
音晚唇角噙着冷诮,却以无比娇憨柔弱的姿态倚靠在萧煜身上,道:“有一样东西是我想要的。”
萧煜眼睛一亮,立即道:“你说。”
“我想要皇帝陛下的疼惜与维护。”
萧煜一怔,随即笑了,他将音晚紧扣在怀里,摸了摸她的脸颊,温声道:“这是自然的,我断不会让旁人欺负我的晚晚。”
“可是,我对晚晚也有一个要求。”
音晚回眸看他,见他瞳眸幽邃,浮着极浅的笑意:“你的心里不能有别的男人,哪怕想一想都不行。”
音晚道:“本来就没有。”
萧煜目含精光,如利剑般剜刺过她的面颊,要辨清楚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她的神情极寡淡,既没有刻意讨好的笑靥,也没有虚伪作饰的飘忽,像山间一缕清风,好像稍不经意,便会消散于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