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这般温柔,与他的行径截然相反。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勃然怒气涌上胸口,连伤都不顾了。一通荒唐胡闹下来,伤口果然崩裂开,望春苦着脸给他上完药,又悄悄地退出去。
音晚还躺在榻上,眼上蒙着帕子,身上未着寸缕,玉臂顺着榻边无力的垂下来,雪肤上印染着点点青紫斑痕。
萧煜穿好了寝衣,才上前将她抱进怀里,解开帕子,些许懊恼道:“今天不算。”
音晚眸光凉凉,淡瞥了他一眼。
他道:“我昨夜打定主意,以后要跟你好好相处的,怎得今日又这样了?”他低眉认真思索了一番,柔声与音晚商量:“以后,我们不提从前的事了,好不好?晚晚,我不知怎么的,一想起从前的事心情就不好,我控制不住自己。”
若手边有刀,音晚想再捅他一刀。
萧煜浑然未觉,略微思忖,道:“你不愿叫我含章哥哥也无妨,那你以后直接叫我含章吧。”
音晚不想再招他发疯,轻应了一声,挣扎着要去捡自己的衣裳。
萧煜这会儿倒乖觉了,急忙给她清理身体,把纱帐垂下,唤进侍女,命她们拿来新衣。
他不许旁人插手,亲自给音晚一件一件穿好,嘱咐了她好好休息,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萧煜一走,音晚就把纸团从榻褥底下摸出来。
上面写着几个字:明日巳时,幽篁巷,蓝衣道士。
音晚坐在地上,凝着纸条犯起难来。这幽篁巷就在宫城外,离淮王府不算近,父亲要她明天那个时辰去,可她去不了啊。
她的寝殿外面都是护卫,连院子都出不去,若是贸然提出去那里,又没个名目,萧煜允不允是一回事,不派人跟着她才怪。
她正纠结犯难,望春来了,站在幔帐外,恭敬道:“明日一早,皇帝陛下召见淮王殿下和王妃,殿下让来传个信,王妃早些准备,明日辰时,他在府门前等您。”
音晚心中大喜,但面上仍旧淡淡,懒散应下,着人送望春出去。
望春回了前院,见萧煜正站在廊庑下逗鸟,鎏金笼子里一只褐羽黄喙画眉,乖巧地啄着他掌心的粟米。
见他回来,萧煜问:“怎么样?”
望春道:“王妃好像不太愿意去,总没精打采的。”
萧煜轻挑唇角,将最后一粒粟米塞进画眉嘴里:“她那是装的,心里肯定乐开了花。”
望春诧异:“啊?”
萧煜拨弄着画眉的小脑袋,笑道:“她要是不去,怎么从密不透风的淮王府逃出去。为这件事情,说话做事都得拿捏着分寸。既不能过分讨好本王,显得太突兀,又不能真把本王惹恼了,挠几下,再半推半就给个甜枣安抚安抚。呵,工于心计的小妖精……”
望春彻底懵了。
萧煜摸着画眉,忧郁地叹道:“女人要是心狠起来,可真够狠的。”
他仰头,看着天边舒卷的云霭,眼角淬上了森森寒意:“你说,会不会是外头有什么人,勾着她的心呢?我从前听宫里老嬷嬷说过,女人要是变了心,有了别的念想,就会变得特别狠。”
“你说,我要是把这个人揪出来,当着她的面杀了,她是不是就能回心转意了?”
“你说,蓝衣道士,总不会真是个道士吧?”
第30章 她跑了……
望春肯定是说不出什么的。他只觉得萧煜突然变得很可怕, 明明外表看上去是那等和风霁月、俊秀矜贵。墨蓝缎袖低垂,瓷白面庞神色疏淡,眉宇似画, 瞳眸漆黑, 像诗里从水雾中翩然而至的如玉公子, 风华绝世。
可他身上就是聚敛着冷冽阴鸷的气息,眼波流转之间,像是要把什么人剥皮抽骨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萧煜也没真想从旁人那里得到什么答案, 站在廊庑静默了一会儿, 便进屋继续看他的文书。
帝都的人经惯风雨, 对于时局总有着敏锐的判断,嘉猷门之变后短短数日,长安已是风声鹤唳, 一派肃静。
清晨朝雾初散,天气微凉。音晚赶着时辰出来, 既没有迟, 也没有显得太急切。她穿着玉色交领襦裙, 袖边和裾底刺绣霭蓝小花,腰间垂着最寻常的白玉佩,腕上戴了一只累丝连珠纹银镯。
与那日赴琼花台夜宴的华丽装扮相比,显得素净寡淡许多。
素净点应该,善阳帝病成那个样子,若再打扮得明光锦灿, 该被别人挑理了。
萧煜含笑看着端坐在马车里的音晚,极细致体贴地往她腰后塞了个软芯绣垫。
音晚惦记着旁的事,不想说话, 敷衍着谢过,将视线递向窗外,藉以躲避他。
萧煜看出她的抗拒,并不生气,只道:“你这只镯子很好看。”
这只是成色普通的银镯,同音晚那满箱满箧的翡翠、嵌宝、赤金镯子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音晚抬起手腕看了看,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
萧煜知道了她的身世,闻言不由得一怔,料想这大约是苏惠妃从娘家带出来的,而不会是父皇赐给她的。
当年的她圣宠正隆,父皇恨不得将全天下的珍宝搜罗来给她,又岂会赐她一只寒酸的银镯子?
可这些,音晚并不知道。
萧煜觉得谢润并没有全说实话,至少他讲的那个故事并不完整。
比如,苏惠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她的家乡在哪儿?家里还有什么人?两人如何定情?还有,她是怎么死的?
萧煜的记忆里,谢润带着儿女从青州回到长安时,音晚才一岁。按照苏惠妃的年纪,这算是红颜早逝,会跟镜中颠有关吗?
想起镜中颠,萧煜的心蓦得沉下去。
他问音晚:“近来身体有不舒服吗?”
他知道了,音晚便没必要再藏掖着:“没有,父亲嘱咐过按时吃药。”
萧煜摸了摸她的脸,温声道:“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找到解药的。”
音晚难得没有排斥他的碰触,睫毛轻微一颤,抬眸看他,雪亮清澈的眼中映着他的身影。
她就要走了,是缘是孽都好,就要有个了结。她心中说不出的轻松,连日来的负罪感也消减了许多。从今以后她就是自由的,她可以用所有时间去寻找兄长,想尽一切方法补偿他。
她再也不会让自己陷入情爱之中了,再也不会去爱任何一个男人。
想到这儿,她竟朝萧煜笑了笑,娇靥如朝花绽放,染着胭脂色,妩媚冶艳中带着纯情,勾的心颤儿。
萧煜若不知她为什么这么朝自己笑,真想立即把她拥入怀里,可他心底清透,却觉这笑容有些刺眼,没说什么,把手收回来,再不理她了。
皇城戒备森严,南衙十二卫和北衙诸军各司其职,岗哨格外严格,却无人敢拦淮王府的马车。禁卫远远见着,立即屈膝揖礼,开闸放行,使得车驾在宫道上一路畅行。
音晚早就觉察出什么,可又觉得这些事将要跟自己无关了,也并不怎么关心。
善阳帝留萧煜和音晚说了会儿话,听见外面传进孩童清脆的喊叫,面色一黯,冲音晚道:“是玄祁来了,你出去看看他吧,朕还有话要和七弟说。”
音晚鞠礼告退,出了殿门,见果然是太子玄祁。
他才五岁,生得玉雪可爱,特别是一双眼睛,乌黑透亮,滴溜溜转着,显得既天真又机灵。
音晚冲他躬身施礼,含笑道:“太子安好。”
玄祁笨拙地拖着阔袖,朝她还礼,脆生生道:“晚姑姑安好。”
有宫女立刻上前纠正:“殿下,您得叫婶婶。”
玄祁瘪嘴:“不,她是我姑姑,不是我婶婶!”
宫女面含忧色地看了眼宣室殿,蹲在他身边,耐着性子低声道:“殿下,您以后不可以这样说话,若是叫淮王听见,他会不高兴的。您忘了,陛下是怎么嘱咐您的?”
玄祁那白皙稚嫩的面孔皱成一团,气鼓鼓瞪向殿内,嘟囔:“我讨厌他……”
宫女忙去捂他的嘴,仓惶失措地看向音晚。
音晚道:“风太大了,我没听见太子殿下说什么,你带他去玩吧。”
宫女面露感激,将玄祁抱起来,瞧着他又是一阵凄惶,道:“王妃以后莫要叫太子了,陛下已经下旨,迁太子为雍姜王……”
音晚这些日子被关在王府里,不知天地竟殊到这地步。或许是一件好事,善阳帝在位十年,大周便一直在走下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