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缓极轻的几个字,像是怕惊动什么。

音道道:“是啊,天亮了,我该回去了。”她要回去换件衣衫,准备今日下山。

萧煜没说什么,将她松开。

音晚拢了拢单薄的衣衫往外走,手刚触上门扉,便听身后飘来萧煜的声音,平波无澜,还有些硬邦邦的。

“外面很冷。”

是呀,很冷。本来这个时节都该转暖,可骊山要比别处冷一些,音晚本来就畏寒,对她来说确实冷。

她点了点头算作回应,继续想要推门出去。

谁知萧煜又说了一遍。

“外面很冷。”

“你可以回来,让宫女把衣物送到这里,换好再出去。”

音晚怔了怔,回过头来,见他已经快把衣裳穿好了,正低头平整衣袖,面无表情地把候在殿外的宫女唤了进来。

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荣姑姑领着宫女给音晚更衣,望春领着内侍给萧煜更衣,这侧殿本就不宽敞,两人面对面,几乎能看见对方衣襟上的纹饰。

音晚心里总在嘀咕,他这反应到底是记得醉酒后的事还是不记得呢?

梳妆完毕,用过早膳,便要下山,步辇车驾早就备好。

此番萧煜立了大功,善阳帝派人嘉奖过,甚至还派了朝臣亲迎。

为首的朝臣是礼部侍郎孟元郎。

他可是萧煜少年时的伴读,是其启蒙恩师孟祥泽学士的亲孙子。

音晚一见着他就暗叹,可真是君心难测,善阳帝怎么把他派来了。

当年谢家主导的那场冤案,给萧煜定罪的关键性证据就出自这位昔日同窗伴读,今朝礼部侍郎之手。他在朝堂言之凿凿,说淮王殿下不满屈居二位兄长之下,早有反意,并拿出书信为证,这才让谢家顺水推舟,把萧煜关进西苑。

音晚曾以为孟元郎是被谢家收买了,但父亲告诉他,孟元郎是善阳帝的人,至于什么时候两人勾搭上的,他就不知道了。

她远远站着,看萧煜受朝臣之礼,他不知说了句什么话,那孟元郎把手缩进袖子,又伸出,一副站立难安的样子。

萧煜的手段和狠厉人尽皆知,他在朝堂上也没有少给这位昔日同窗难堪,只是有善阳帝保着,才能勉强不被他一口吞了。

音晚不想看这个人,径直上了马车,正抱着手炉打瞌睡,萧煜上来了。

他新换了件缂丝八达晕纹襕衫,胸前绣着白鹭游云,翎羽边缘描了一层银线,瞧上去极清雅又贵气,很衬脸色。他本来生得就好,尤其一双眼睛,若像这样不发火时,看上去不冷峻锐利,反倒很秀气,带了点娆色。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萧煜有所察觉,转过头看她。

音晚慌忙把视线收回来。

马车颠簸,音晚靠在车壁上跟着晃悠,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算怎么回事啊!

谢音晚啊谢音晚,人家喝醉了,你倒跟着当了真,不知酒后都是戏言吗?这一位从年少时喝醉了就爱胡说八道。

她正自我检讨,萧煜说话了:“你若是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若不想看,就老老实实闭上眼养神。这样长吁短叹的,搅扰得人心神不宁的。”

音晚的思绪有一瞬迟滞,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心神不宁了么?为什么呢?

她试探着看向他,与他目光相接,他微微前倾了身体,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问:“好看吗?”

当然好看。

这可是当年长安城里最俊朗潇洒的皇子,风度翩翩,不知俘获多少少女心。

她没说话,只羞涩地笑了笑,又低下了头。

萧煜看得越发有趣,想逗她:“你倒是说句话啊,本王等着呢。”

音晚叫他撩拨得脸颊滚烫,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爹说了,女子应当矜持,不可以随便夸男人好看。”

那就可以随便说你爱我了么?

萧煜腹诽着,因这话又想起了谢润,蓦地嗤笑:“谢润这个人啊,不管自己做了什么,总能理直气壮地抱着他的圣贤礼教不撒手,圣贤若有灵,怕是要怄死了。”

音晚倏然变了脸色。就算再怕他,也容不得他说这种话。

“我爹怎么了?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清廉正直,从不贪财,也不跟两位伯伯同流合污排除异己。他没有做过亏心事,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萧煜挑了挑眉,虽然早就猜到谢润什么都没跟自己女儿说过,在他女儿心里,他就是九天上的神祗,完美无缺不容亵渎,却还是诧异于谢音晚的勇气。

她明明那么怕自己,却敢为了父亲这样。

这个小姑娘啊,静下心来看,真是越来越有趣。

他罕见的好脾气,笑道:“我也没说他贪财,排除异己啊。”

音晚怒气冲冲质问:“那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萧煜张了张口,又闭上。心道算了,瞧她对她爹这崇拜劲儿,若叫她知道了,非得深受打击晕过去不可。

万一真晕过去了,还得停下车驾给她看病,不够费劲的。

他敷衍道:“本王跟你们谢家有仇。本王逮着个谢家人就想言语攻击,行了吧。”

音晚狐疑地盯着他看,觉得他身上处处透着诡异,还未待细想,突觉腹部一阵猛烈抽搐,巨疼袭来,她捂住肚子蜷起了身。

疼得实在厉害,须臾间,额上便冒出了冷汗。

萧煜叫她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音晚忍着痛楚,悄悄算了算日子,想自己大概是来了葵水。自从用了避子丸,来这个时总是格外的疼。她怕叫萧煜看出端倪,强忍着摇头:“没事。”

萧煜白了她一眼:“没事,没事,你这么个样儿叫没事?”他不与她废话,立即叫停了马车,让随行太医来诊治。

第20章 患失 萧煜是爱上谢音晚了……

萧煜把音晚抱在怀里,让太医给她把脉。

太医把了许久的脉,才道:“这是宫体阴寒,血瘀不畅所致。得小心将养,免受奔波。”

萧煜虽说凶悍,但可不是不识学问的莽夫。相反,他精于典籍,太知道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他凛色问:“怎么会这样?”

太医斟酌道:“原因太多了。可能是娘胎里带来的,也可能是平日不注意碰了凉,还有可能是用药不当所致。”

音晚被“用药不当”这四个字快吓掉了魂,咬紧了牙才避免哆嗦露馅。

萧煜低头瞥了一眼音晚,没说什么,只让韦春则和孟元郎领着仪仗和大队禁军继续行进,他只留下少量亲随和护卫,带着音晚就近住进了驿馆里。

他一路抱着音晚,从马车抱到驿馆,又抱进了客房里。将她搁在床上,想了想,又给她把被盖好,握住她的手腕,冷声道:“你现在说,什么事都没有。可你要是不说,叫本王查出来,就不这么简单了。”

音晚咬住下唇,手轻微地抖了一下。

她脑子有些乱,腹部还一阵阵绞痛痉挛,萧煜的目光像冰棱子,尖锐的戳过来。

“那个……”她嗫嚅:“您能不能先把手松开,我……我有点害怕。”

萧煜依言将手松开。

他见音晚裹在被里瑟缩,纤细的小身板若临风沐雨的娇花,柔弱易折,惹人堪怜。不知怎么的,就鬼迷了心窍,温声道:“从前的事本王也有错,从前如何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

音晚瞠目看他,他才戛然而止。

这到底都在说些什么鬼话!他是让骊山上的精怪迷了心智,还是让谢音晚灌了迷魂汤药。

萧煜凉了一张脸,故作沉冷:“说吧,早说完了早没事。”

音晚把脖子缩回来,心中惴惴:这神情,这语气,哪是早说完了早没事,分明是早说完了早没命!

晚晚啊晚晚,你快要把自己给玩进去了,竟还异想天开他对你动了情,简直荒谬。

她收拾了下心情,脑子里转过几道弯,十分慎重道:“我确实偷偷吃了避子丸。”她想过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萧煜又是个人精,断然不可能全身而退的。若死咬着不认,惹恼了萧煜,激他去查……她可经不起查,更何况这里面牵扯的不光是避子丸,还有她的药,那才是最要紧的。

不如认下一个不那么要紧的,将事情就此扎上口。

萧煜的神情沉晦难辨,眼中如有霜雪冷凝,却看上去不是那么骇人,好像还有别的东西搅涌在其中,复杂幽深,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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