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没有那么笨,到这会儿也该猜出事情可能是萧煜干的。可猜到又怎么样,没有证据,又牵扯甚大,他不敢发作,只能暂且隐忍下。
萧煜愈发好奇,乌术里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能从虎口里夺食。
大局未定,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音晚悄悄带乌术里去看过供奉在熏华殿里的南海玉佛后,乌术里便将偷来的印鉴交给了萧煜。
事情如他所愿,他又置身事外,毫无干系,真是再好不过。
若说担风险最大的,自始至终便是谢音晚。
萧煜问她想要什么,她只说要山河无恙,疆土完整。
把萧煜说得愣了许久。
如此耽搁了十多日,萧煜派出去的人终于有了回信。
收到回信的那一夜,他宿在飞霜殿,做了一个梦。
梦中回到了十一年前,依稀是新年伊始,四处悬挂璀璨明灯,大雪纷飞,谢府后院的梅花开得红彤似锦,是一派流光盛世的富贵景象。
萧煜少年天才,将经史子集习得熟透,对这些课业已兴致缺缺。
宫中早立储君,他的同母兄长也很勤谨能干。
他从未想过要跟两个兄长争什么长短,似乎京城里没有什么能用得着他的地方,他便计划着要去韶关戍边。
他父皇自是反对的。
“你又闹得什么幺蛾子?是王府里人伺候得不好,还是钱又不够花了,你只管问户部要,就是别想着去什么韶关。那儿刀剑无眼的,不是你该去的地方。等过些日子,朕把你和韦家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你也该娶妻收心了。”
“那戍边的将士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他们的父母怎么就舍得他们去?”萧煜一脸稚嫩,眸光清澈,剥着橘子发问。
康宁帝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道:“那怎么一样?你的父亲是皇帝,你是皇子,生来就是要享尽尊荣富贵的,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你怎得还不知道珍惜?”
萧煜还想再说,康宁帝已该吃药了,他只有将剥完的橘子奉上,恹恹地告退。
到了谢府,本想去找谢润说点心里话,谁知谢润跟他父皇一个腔调。
道他是好日子过腻了,想出去找点刺激。无妨,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爱做梦,觉得自己是济世安|邦的大英雄,众人皆醉他独醒的。等过几年,遭遇些现实毒打,便能彻底清醒了。
萧煜叫他说得郁闷,转头一看,见小音晚正坐在游廊上,盘着小短腿,跟绣娘学刺绣。
她的小手很灵巧,穿针引线,虽然绣技生疏,但很像那么回事,一点没有旁人家小姑娘初学刺绣时的笨拙狼狈。
她一边绣花,一边瞧着他笑,一副我看你吹牛很快乐的表情。
萧煜飞身越过阑干,凤眸一瞪:“你又在笑什么?”
小音晚像是看不出他生气了,白皙柔嫩的脸上挂着娇憨的笑容,像块滚满糖霜的乳糖,甜甜地说:“含章哥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干什么要问别人啊?只有我们小孩子才需要听大人的话,你都已经是大人了,你就听你自己的就好。”
萧煜微愣,跪坐在她身侧,轻声问:“你觉得我的想法对?”
小音晚满脸懵懂,纠结了一阵,问:“那你是好人吗?”
萧煜点头。
“那你做事情是为了自己吗?”
“当然不是!”他是为了家国天下!为了社稷安宁!
“那不就行了。你是个好人,又不是为了自己,那做的肯定是好事啊。只要是好事,你就去做吧,晚晚支持你!”
她捏起小手,拿掉落在萧煜头上的碎花,甚为义气道:“你要是把你父皇惹恼了,被他赶出门,你就来我家吃饭,我爹有很多钱,可以买到很多饭。”
萧煜愣愣地瞧着她,良久,才悠然一笑:“没想到,你这么个小姑娘,倒是我的知己……”
梦中倏然刮起一阵狂风,将红梅艳烛等鲜丽光景吹得愈加模糊灰暗,色泽褪去,只剩下一片惨淡的苍茫荒凉。
萧煜突得感伤起来,只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噎着,说不出的难受。
他在恍惚中醒来,嗅到一股甜暖的香气。睁开眼,看见音晚正在往他身上盖毯子,瞧见他醒来,吓得手抖了抖,立刻后退,道:“我……我怕殿下着凉,没……没动过您身上的东西。”
萧煜怔然看着她,看了许久,道:“你过来。”
音晚怕极了他,又知道他惯常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这一刻虽然面色还算温和,却不知什么时候又要生怒。
她退到凭几处,颤声道:“您就这样说吧,我听着呢。”
萧煜又说了一遍:“你过来。”他见音晚额上冒出了汗珠,又补充:“我不翻脸。”
音晚这才碎步慢腾腾踱了过去。
刚走到萧煜跟前,便被他拽住手腕,翻过来摁到了绣榻上。
他摁住她,抬手轻轻抚摸过她的眉眼、鼻梁、唇瓣……最终将手停在了她的脸颊上。
萧煜的指尖上有许多薄茧,这样轻轻剐蹭着音晚的脸,剐得她痒痒的。
她却不敢说话,只疑惑地看着萧煜,闹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萧煜极认真仔细地摸过她、看过她,轻叹:“小时候挺可爱的,怎得长大了长成这个样子。”
音晚一下有点慌,眨了眨眼,问:“我是长丑了吗?”
“不是丑。”萧煜歪着头,琢磨许久,呢喃自语:“不需要这么好看的,太好看了总招人惦记。”
音晚没听清,问:“您说什么?”
萧煜不答,又摸了摸她的乌发,像云缎一般柔韧绵软,手感甚好。他摸着就舍不得撒手,只听见胸膛里有个声音,轻吟慢诵,宛如叹息。
“她要是不姓谢,那该有多好……”
萧煜一怔,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这骊山大体是年岁久了,栖着精怪,惑人心神,乱人心智。
他将音晚扶起来坐好,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最终停在了红润柔软的唇上。他胸膛里的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亲一亲吧,她是你的女人,就该给你亲的。”
第18章 醉酒 今夜只想拥晚晚入怀
他果真轻轻抬起了她的下颌,覆唇上去,正亲得渐入佳境,想扯开她的衣带再亲亲别处,帘外传进声响。
望春禀道:“殿下,您派去突厥的人回来了。”
萧煜的身体僵滞了片刻,霍得站起来。他快步拂帘而出,甚至连裘衣都来不及穿,迅疾消失在宫苑深处。
留下音晚呆愣了许久,好半天才想起要脸红,心道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骊山的形势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萧煜没有看错耶勒,他们果真一样,都是个天生的赌徒。
耶勒身为后起之秀,缺的就是粮草战马,抓住此机会,浑水摸鱼,一举攻占了王庭附近的两个小部落,惊着了云图可汗。
对方听说大周意与耶勒联手,率先提出让步,先是在粮草和白银上做了缩减,仍旧执意要三郡疆土。
但边疆形势已然大变,突厥内乱一触即发,反观我军却整军休养,以逸待劳,就算软弱如善阳帝,又怎会答应?
经过数日谈判,终于把颖川三郡从国书上划掉,让它们可以继续留在大周的版图上。
萧煜编了个故事,说骊山守卫有破绽,那日召乐人来时混进了飞贼,稀里糊涂将穆罕尔王的印鉴盗走。
而今飞贼归案,赃物也一同收缴,便可完璧归赵。
穆罕尔王深知被算计了,按捺着怒气,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本王只问,我的乌术里呢?”
这是萧煜和音晚商量好的。
穆罕尔王就算一时糊涂,过后也能想通这事是出了内贼。乌术里好歹也算功臣,不能让她反因此事丢了性命。
所以悄悄派人将她连同南海玉佛一起送走了。
萧煜一笑:“这可真是有意思了,你自己的女人反倒要来问本王?”
穆罕尔王本心中存疑,看他的反应,那最后一份疑窦也落地成真,他憋红了脸,手抖了许久,指着萧煜恶狠狠道:“咱们走着瞧!”
说罢,也不等仪仗过来,招呼自己的扈从,连夜下了骊山。
因两国交好,又免于疆土分裂,善阳帝心情大好,身体看上去也康健了许多,他特意召穆罕尔王入未央宫,要设宴款待。
此事一了,萧煜又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