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154)

虽然骂起来顺嘴,但那狗皇帝却着实让人挂心。

酒肆茶楼里已有了新谈资,道大周与突厥在颖川大战几场,彼此各有胜负,皇帝陛下为安军心,已决意御驾亲征,前往晏马台亲自督导战事。

大周先祖以武定国,但如今已建国百余年,历朝历代安逸日子过惯,鲜少有君王御驾亲征。善阳帝在位时内外乱成那样,他都稳坐未央宫,半点硝烟不沾。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更何况是帝王?

音晚虽然对朝政钻研不深,但也知道,但凡是要走到御驾亲征这一步,那大多是战事不顺利之故,至少没有萧煜原先设想得那么顺利。

她又开始睡不着觉,只有再去问父亲,为了让一切显得自然些,这回她是抱着小星星去的。

谢润一见着小星星就爱得不行,这小团子承继了萧煜的美貌,软萌秀气,机灵嘴甜,没有半日便哄得全家围着他团团转,谢润抱着不撒手,谢兰亭殷勤地端点心,珠珠则在身后给他梳头扎小鬏。

音晚瞧着一家人喜乐和美,估摸着时机到了,啜了口热茶,装作漫不经意地问:“父亲近日可听说过前线战事如何?”

她见谢润转眸看她,一时心虚,又添了句:“想从北边进点货,驼队还未走,不知当去不当去。”

谢润就算再迟钝,到如今也该品出些什么来了。

他默了片刻,将小星星交给谢兰亭,起身引音晚去了书房。

书房有一壁靠墙的楠木书柜,谢润从柜中拿出一方黄杨木蕉叶纹方盒交给音晚。

他道:“皇帝陛下离开洛阳前给我的,他说若音晚想他了,若是找不到他是会哭的,便让我把这个给你,你若是想见他,打开这个盒子,他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提起这个谢润就来气。

当时大战在即,萧煜好歹以己为饵救了珠珠和玉舒,还算对他家有恩,谢润没爱出言讥讽他,接过盒子的时候心底却在想:想你?晚晚会想你?就没见过这么没有自知之明,这么脸皮厚的男人。

现如今谢润算是明白了,原来每一个自我感觉良好到不要脸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死心眼、犯傻气的女人。

偏偏那个死心眼、犯傻气的女人还是他的宝贝女儿。

音晚宝贝地抱着方盒,怯怯地抬头偷掠了一眼谢润。

谢润拿她没办法,沉默良久,叹道:“晚晚,你若想跟他回去,也不是不可以。那狗皇帝如今与从前大不相同,你陪他经历了最艰难的时候,眼瞧日子过好了,没有去便宜别的女人的道理,就算为了小星星,你回去也是应当的。”

“只是有一点,你必须答应父亲。”

音晚道:“父亲请讲。”

“往后的日子里,你必须多爱一分自己,少爱一分他,你对他的情永远不能多过他对你的。痴心太甚,易伤己身,你明白吗?”

音晚乖巧地点头。

谢润想了想,宽慰她:“你也别全信坊间街巷的那些流言,军情奏报乃是机密,一般是传不到外面的,所以坊间流传的消息半数是假,半数是迟缓的,等到军情传得人尽皆知时,那大约是过去许久了。就算现如今的流言来说,皇帝陛下御驾亲征是早先半个多月以前的事,他这会儿都该到晏马台了,若是顺利,说不准已经和耶勒交过一回手了。”

音晚的心蓦得又提起来。

谢润笑道:“别担心。耶勒虽说能征善战,可咱们的陛下也不是吃素的。他当年能挣脱囹圄,东山再起,靠得便是平定藩将作乱的功勋,也算是一刀一剑自己打下来的江山,那么多心眼,那么多手段,也不是什么善茬,有何可担心的?”

多么奇妙,刚才还是“狗皇帝”,须臾间就成了“咱们陛下”,看来在家国大义面前,谢家人的态度还是很一致。

音晚不禁莞尔,连连称是。

她并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也不信打开方盒萧煜就能变戏法似的出现在她面前,就算真能,她也不会这样做。

前方正在打仗,他这面帝旌便是定海符咒,怎能因为儿女情长而抛下家国大业?

但萧煜竟然留下了这么一只盒子……看来那三月之约不光音晚自己没当回事,萧煜也没当回事。

可是,他是把盒子留给父亲的。他是不是打算,若她不曾思念他,若父亲觉得没有必要给她这盒子,那么他便尊重她的抉择,不会来打扰她了?

音晚抱着盒子看向北方,哪怕举目皆是重叠浮延的院墙飞檐,还是痴痴看了许久,才小心地将方盒收拢进箱箧里。

到了五月尾,院子里的桃树结出圆滚滚的果子,果熟蒂落,出乎意料的甘甜。

青狄和花穗儿高兴坏了,连夜采摘干净,留了一部分鲜果,剩下的做成音晚爱吃的糖渍桃脯。

小星星乐呵呵地看她们忙活,然后趁她们不注意悄悄偷了两个最大最红的果子藏进他盛木马玩具的小箱子里。

这期间关于前线战事坊间自是议论纷纷,布衣墨客俨然都成了朝廷大员,一个个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到五月尾,连同熟透蒂落的桃子一般,这股热闹势头也慢慢冷了下来。

有传言说不打仗了,双方已开始议和,突厥精锐大半撤回了草原,大周羽林军也开始渐次回撤。

下个月初七是胡静容的婚期,按照同她的约定,音晚和小星星初五那日便得搬进胡府,马车停在柿饼巷前,青狄和花穗儿正往车上装换洗衣服,贴身妆奁……两双绣鞋踩在石路上,形影匆匆,蓦得,两人同时止步,睁大眼睛看向前方。

音晚领着小星星出来,正想问两人收拾好了为何不上车,一见着来人,也不由得怔住了。

她脑子倏然乱起来,起先是惊讶: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敢来这里?

掠影般飞速回想着才听来的街边传闻——“双方已然停战,正在议和。”

立刻又想起父亲的话——“坊间流传的消息半数是假,半数是迟缓的,等到军情传得人尽皆知时,那大约是过去许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红杏飘香,柳含烟翠拖轻缕。出自:苏轼《点绛唇》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出自:《孟子·尽心》

第108章 大结局

落花簌簌, 行人匆匆,日落西山时却是罕见的安静。

耶勒和音晚去了上一回萧煜领他们去的茶肆,就在柿饼巷附近, 若在二楼临窗,还能看见柿饼巷中的屋舍瓦片。

耶勒手抚上雕栏, 远眺洛阳,依稀可见远处人流如织, 穿梭于鳞次相接的屋舍间, 幢幢墙垣沐着烂漫晚霞,静美的似一幅画卷。

中原的繁华富庶尽显于此, 不管哪个胸怀壮志的大好儿郎看见, 都会生出澎湃激昂之感。

只可惜,他此生是与中原沃土无缘了。

两相沉默良久,音晚先开口了:“不是在打仗吗?舅舅怎么就这样来了洛阳?”

耶勒笑问:“晚晚这是在关心我的安危吗?”

音晚低下了头, 没有接话。

耶勒道:“议和许久了,只是两方都在封锁消息, 怕生出不必要的乱子, 如今倒是议得差不多了。”

他恍而一笑:“有我在, 大周和突厥永远再打不起来了,若我不在,失去了压制突厥九部的人, 那可就说不定了。所以, 这大周的每一寸国土对我来说都是安全的,皇帝陛下绝对是希望我长命百岁的。”

虽然两人之间尴尬,但两邦和平终归不是坏事,音晚舒了口气,展颜微笑。

耶勒见她笑了, 原本略有些低落的心情亦不由得明亮起来,他道:“我在来的路上想了许多,从前我总是不甘心,想为什么偏偏我是你的舅舅,为什么偏偏你迈不过心里那道坎,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更进一步。”

“进了这座洛阳城,我突然想明白了。”

音晚歪头看向耶勒,他原本锐利的鹰眸中似是腾起了一层茫茫白雾,褪去了攻击性,显得很是怅惘。

“其实舅舅不舅舅的根本不重要,若你的舅舅是萧煜,那些劳什子的礼教宗法在你这里恐怕也就是一摞废纸吧。”

他原本以为音晚不会正面回答他的,毕竟她从来都是那般循规蹈矩,那般含蓄文雅,那般……还没想完,便听身畔传来音晚轻快的语调:“是啊,若我的舅舅是萧煜,不管什么挡在我面前,都是山可平,海可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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