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141)

只可惜,该体贴的时候不体贴,该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说,到如今再说,却是已经晚了。

她再不是从前那个一腔痴念的小姑娘了,满怀孤勇为爱奔赴,哪怕撞得鼻青脸肿,只要他朝她招招手,她还是忍不住想继续跟着他走。

她没有了从前的勇气与热血,现在只想对自己好一点,把自己摆在安全的环境里,不对任何人动心,也绝不会心软。

音晚低眉轻笑了笑,道:“你若要谢我,那便把珠珠和玉舒找回来,只要他们安然无恙,这便是谢我了。”

萧煜没说话,只是凝睇着她的双眸,看了很久,轻扯了扯唇角,声音温柔似水:“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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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煜回到武城殿时梁思贤已候在那里了,令人意外的是,伯暄也没有走。

这孩子这些年身量拔高了些,褪去了年幼时的微胖,模样长开,身量依旧健硕精悍,脸上却连半点赘肉都没有,五官端正,依稀能看出昔年昭德太子的风采。

若要严格论,他生得比昭德还要清俊一些。

伯暄跪倒在萧煜的步辇前,眉眼间似拢着沉甸甸的心事,总难舒展。

萧煜亲自将他搀扶起来,温声道:“朕这些日子很忙,冷落了你,你不要往心里去,有事多和陈桓还有慕骞他们商量。”

伯暄嘴唇蠕动了下,刚想说话,忽而转头向身后看去。

谢润奉诏而来,四平八稳地冲萧煜和伯暄躬身揖礼。

伯暄愣了愣,略显僵硬地向谢润还礼,将要出口的话便梗在了喉间,再也说不出来。

萧煜拍了拍伯暄的肩膀,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朕还有正事要办。”

伯暄只有先行离去。

谢润不动声色地转身,紧盯着伯暄的背影。

天光暗淡,龙尾道上铺陈着薄薄的影络,乌发玉冠的少年拾阶而下,身影渐远,直至消失在巍峨宫门后。

萧煜察觉到谢润的神情古怪,像藏掖着什么,幽秘莫测又暗含冷光。他倏地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总盯着伯暄看什么?瞧你那样子,跟要把人家衣裳扒光了似的,他又不是个大姑娘……”

谢润是饱读诗书的礼仪人,听不得他胡言乱语有辱斯文,当即皱了皱眉,一本正经道:“臣有事要禀奏。”

梁思贤是个机灵识趣的人,知道这翁婿两关系复杂,说的话未必是他能听的,便主动提出去偏殿等候。

两人进正殿,谢润道:“耶勒对臣说,有个神秘人试图拉拢他对付陛下,那人曾经对他说过,已与陛下最亲近之人结成同盟,他朝里应外合,直捣皇图。”他说这话时眉宇轻蹙,残留一点愠色。

萧煜本来心里就有数,昨夜音晚单独与谢润说了那么久的话,十有八九说的就是耶勒,那些陈年旧事见不得光的情愫,且说完之后谢润十有八九是要回去跟耶勒翻脸的。

他炮制了许久的好戏终于上演,说实话,倒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愉悦,兴许是谢家的那对母子还没找回来的缘故吧。

音晚为此心事重重,萧煜也高兴不起来,总觉万钧担子压在肩上,连看热闹都没心情了。

但谢润这话却说得萧煜脸色冷寒:“什么?”

谢润从袖中抽出一卷薄宣纸,望春接过呈上去,萧煜展开一看,是一幅人的画像。

“这是耶勒自己画的,他说两人联络素来隐秘,对方亦不曾以真名相告,唯一知道的便是对方的长相和他与陛下的仇怨,那人曾说,陛下逼死了他的姐姐。”

萧煜“啪”的一声将画卷合上:“韦春则。”

难怪他刚才看这画像就觉得那细眉细眼无端惹人厌烦,原来是韦春则,可真是叫他说对了,妖孽恶鬼横行,还阴魂不散。

那么下面便只剩下一个问题,那与韦春则暗中勾结的萧煜身边人究竟是谁。

萧煜抬眼瞥了一下谢润:“你觉得谁在与韦春则暗通机括?”

谢润平静道:“陛下应当心中有数的。”

有数,萧煜自然是有数的。

韦春则那等奸佞小人,素来上不得台面,却能在洛阳兴起这般风浪,若说朝中无人相助,那就是在糊弄鬼。

可要做到这程度,小鱼小虾明显不够用。

萧煜突然感觉到一阵疲累,身子向后仰靠到螭龙鎏金椅上,他扶额道:“朕这里也有东西要给你看。”

是那张大清早便被送到柿饼巷的信笺。

如今可真是把牌都摊开了,韦春则命人把信笺送到柿饼巷,无非就是明着告诉萧煜,他已经盯着音晚和小星星许久,知道他们曾住在那里。

虽然最后没叫他得逞,可萧煜一旦想到那诡诈卑劣的脏东西曾躲在阴暗角落里贪婪地窥视音晚,他就觉热血冲涌头顶,恨不得立刻将这个人剥皮拆骨。

谢润仔仔细细将信笺看完,额间皱起几道深隽的纹络,凛色问:“陛下有什么打算?”

打算?萧煜要是不去,韦春则借口他失约把珠珠和玉舒杀了,那不就等同于是他害死了谢氏母子。

若是这样,他和音晚之间还有前路吗?

韦春则可真是算计得好啊,这人如今相较四五年前,倒多了些胆识,招招式式是冲着要他命来的。

就是不知,韦春则的这些动作,这目的,他的那位“伙伴”到底知不知情。

这一想,就觉得胸口憋闷,隐隐牵着疼,说不清是伤心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点。

但萧煜素来会演戏,即便内心山海崩塌成汪洋碎石,但面上仍旧沉着平静,唇角噙上淡淡轻蔑:“朕去,就这么个东西,朕有什么不敢去的。”

谢润谨慎道:“可信笺上说了,不许带超过十个的护卫。”

“那就不带。”

大殿之中一片短暂的死寂,谢润道:“陛下万乘之尊,不可冒此凶险。”

萧煜觉得有趣,似笑非笑:“在你的心里,你觉得朕的命比你儿媳和孙子的命更重要?”

谢润轻哼了一声:“当然不是,可是对天下百姓,社稷家国来说,陛下的命重逾一切。新政刚刚实施,朝野尚且不稳,外戚残余势力仍伺机作乱,边患亦未解决,陛下身系千机,若能万岁万万岁,才是这天下百姓的福气。”

自打世宗皇帝在位到如今,二十多年,谢润从凭借祖荫初入庙堂的小官到如今的国丈润公,历经尘世沧桑,也看遍了这泱泱大国的兴衰荣辱。

外戚祸政,夺嫡争储,为权柄而祸起萧墙,厮杀不休,无穷无尽的内耗导致国力日衰,民不聊生,曾经的王者之师亦士气萎靡,守不住疆土,任外族欺凌。

谢润同这世上所有哀叹世事而无力扭转的柔弱书生一样,真心企盼过天降英主,挽狂澜,兴社稷,重筑先祖基业,建盛世太平,山河无忧。

他看着萧煜一步步走到如今,见过他所有的狠戾恶毒,不择手段,却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皇帝,是个能让人在他身上看到希望的好皇帝。

萧煜隐约从谢润的话中读出了肯定与赞许,不禁有些受宠若惊,抻了头问:“你当真这样想?”

谢润懒得搭理他,敛眉低目,又为信笺的事发起愁来。

既然韦春则已经明确开出条件了,那萧煜若是不去,他必然会恼羞成怒痛下杀手。这事该如何周旋,还得细细计量。

萧煜最看不得他这副模样,明明两个人在商量的事,商量着商量着他就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了,好像非得他自己扛才能显出他仁义无双,旁人皆是猪狗。

萧煜正色冲谢润道:“朕今早答应了晚晚,一定会把珠珠和玉舒救回来,所以这个险朕得冒,你过来,咱们再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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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星星玩闹了一整日,到黄昏时候总算安静下来,小小身子蜷在藤椅上,仰看檐下挂着的一盏鱼魫灯。

鱼脑为骨架,四面蒙着墨纱,上头画着彩蝶逐月,嵌珊瑚、紫英石。小孩子看不懂水墨意境,只觉一盏小小灯笼装点得珠光润,亮熠耀眼,稀罕极了。他打了个哈欠,糯糯地问音晚:“娘亲,我喜欢这里,我们可不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音晚给他盖了一张小毯子,本想说不可以,但见他眼睛莹莹亮看着自己,不想让他沮丧,便说:“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小星星只是一时稀罕,等住得久了就会发现,这不过是一座四方规整的囚笼,像鱼骨灯上的画,看着光鲜亮丽,实则终年不变枯燥乏味,到时候不用劝,他自己就会住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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