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门口值班的小太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四下无人便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
只在他闭眼的一瞬间,一道黑影闪了进去,待他再睁开眼的时候,那黑影已如踏雪无痕,只余一阵风残留。
那黑衣人溜进了紫宸殿的大门,珠帘里面还有几个太监侍女在侍夜。说是侍夜,以前皇上还没卧病在床的时候他们还有的活儿干,现在皇上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了,他们在这儿基本上就是一站站一夜。
现在正是人最易感到困倦的时刻,已经有两三个人接连打哈欠了。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管,轻轻朝里吹了一下,白色粉末漂浮在空中,转瞬即逝。
他又继续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里面陆陆续续传来了扑通倒地的声音,他这才从阴影处闪身进去,内殿此刻算上地上睡过去的奴才们和床上躺着的皇帝,已经没有第二个站着的人了。
他伸手把脸上的蒙面巾拿下来,露出一张精致迤俪的脸,正是十九岁的金子晚。
他那时看起来要更瘦削一些,几乎伶仃了,显在那张脸上,便是一双桃花眼越发的大,骨相越发突出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厚底软靴不曾在地上发出一丝声响。轻轻撩起悬在空中的珠帘,室内飘散着龙涎香的熏香味。
视线微转,金子晚看到了被浅金色帷帐围住的龙床。窗户开了个小风,夜里的微风钻进来,在屋子里转悠一圈,轻轻带起了帷帐的一角。
屋里既然没有清醒着的人了,金子晚也不再蹑手蹑脚,甚至还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拿着茶杯晃晃悠悠吊儿郎当地在内室里翻来翻去,谢归宁把槐柯使计谋扣了下去,如今风声鹤唳之时,必须要先问出拟好的遗诏在哪儿争得先机。槐柯对皇帝忠心耿耿,不管空青使了什么手段,他都咬紧牙关不说,只是在放松警惕之时被谢归宁套出来话,知道遗诏就藏在这紫宸殿的内室里。
这时龙床上传来了几声咳嗽,应该是皇帝醒了。
金子晚把茶杯放下,拉起蒙脸巾走到了床边。
皇帝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大概是要水喝。
金子晚又走回桌子旁,给他倒了一杯水,拉开了帷帐给他喂了点水。
皇上没有睁开眼,半眯着眼就着他的手喝水。
金子晚看他喝完,才出声道:“虽然我不知皇上与我母亲有何前情,但既然是我母亲的遗愿,做儿子的自然要达成。”
皇帝虽然瘫痪在床不能说话,但是可以听到声音的,听人这么说,显然不是他的太监侍女们,便努力睁开了已经花了的眼睛去看,看到来人一身夜行服捂的严严实实的,眼睛立刻睁大了,从喉咙里努力的发出声音想呼救。
金子晚看他那个又努力又无果的样子还有点心酸,好心道:“皇上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只是来向你传个话,再取样东西走罢了。”
金子晚回忆起他母亲在弥留之际,含泪蕴怒,却又带了几分快意的样子,想着她说的话,虽然不知什么深意,却还是一字一句转述:“盛黎天——”
“——她从来都不是你的,她的一切都不是你的!”解玉珑那张曾经艳绝天下如今却灯尽油枯的脸上满是扭曲恨意,手指甲在金子晚手上掐出了深陷的弧度,“你千方百计使尽的手段都是笑话,你辗转反侧思虑的心事才是真的!但你如今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你这皇位,总要被你最怕的人抢去!多情因薄情果,报应不爽——报应不爽!”
金子晚没有解玉珑那么饱满的情绪,他只是平铺直叙地把话带到,便打算起身,却不曾想到,已经全身瘫痪只有眼皮能动的皇帝,放在外侧的手却拽住了他的袖口,那只手上的青筋都已经暴起,他低头看了眼那只手,又抬眼看去,皇帝那张枯瘦死青的脸上如今也是青筋遍布,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了半天无意义的声音后,才一字一顿挤出了三个字:“你……是……谁!”
金子晚看着他,心里知道自己母亲和他必然有过一段过往,看这样是仇不是情。见他犹如回光返照一样握着他的袖口不松手,便干脆抬起另一只手将脸上的蒙面巾摘了下来,让那张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脸展露在皇帝面前。
第80章
皇帝登时如遭雷击, 这次是真的发不出来声音了,连嗬嗬的声音都有气无力,那只手也没有力气再拽着金子晚的袖口,颓然地从空中跌下。
金子晚最后看了他一眼, 他对皇帝没什么兴趣, 都病成这样了, 就算看见了他的脸,也说不出去。于是他把帷帐又拉好, 开始到处去翻遗诏。
翻了得有一炷香的时间, 都没有找到这遗诏在哪儿,他都怀疑槐柯是随口说来骗谢归宁的了。
下一刻,他随手把内室墙上的一幅书画拿了下来, 觉得这书画重量不对,未免太重,立刻将他翻了过来,果然, 在画的背面,贴着明黄色的圣旨。
——正是遗诏。
金子晚掂了掂这决定了下任皇帝的遗诏,干脆就地拆开了。
在看到遗诏的一瞬间,他的瞳孔猛地紧缩!
***
三年后
顾照鸿听到入了神, 不禁追问:“那遗诏上写了什么?”
金子晚淡淡:“简单来说,便是传位于四皇子,诛杀九皇子全府上下及幕僚仆从,史书一同抹去,陵寝不入皇陵。”
顾照鸿大震!
当今皇上, 盛云帝盛溪云,正是排行第九的皇子!
哪怕他是处江湖之远的武林中人, 对天下大势也是知了一二的,三年前先皇薨逝,夺嫡局面的结束便是以盛溪云手持遗诏登基,四皇子被先皇下令诛杀,全府灭尽,累及外族!
世人都叹,四皇子怕是大盛朝历届来夺嫡失败下场最惨的皇子了。有传言说,他是做了什么大不敬的事触了先帝的逆鳞,也有传言说,他是被最后的赢家盛云帝下手弄死的,不过盛云帝上位以后励精图治,这种说法便逐渐偃旗息鼓了。
原来一开始,这个下场最惨的人,应该是盛溪云!
此等皇室秘辛,着实令顾照鸿神思震荡,心生忧虑。
他不在意什么盛溪云,什么皇位传承,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若是他的晚晚知道如此多的内幕,盛溪云断然不会轻易放他远离!没能狡兔死走狗烹,怕都是存了别的心思。
心里如此思忖,顾照鸿面上却没显露,只是给膝盖上的猫顺了顺毛,接着问:“那那封圣旨,你如何了?”
***
三年前
夜深风高,金子晚瞅准时机从紫宸殿闪了出来,没朝宫门去,反而朝后宫去了。他身型轻盈,在后宫之中如遇无人之境,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便从屋顶落到了一个小房前面,显然是太监宫女的仆人房。
金子晚轻轻推开门,陈旧的门在静谧夜色中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小小的房间里睡了七八个太监,这声音很轻,没人被惊动,或者说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只要有风吹过就会吱呀作响的破门了。
金子晚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到在角落里睡的锁成一团的细瘦身影,他绕开睡着的其他人,走了那个身影旁边,俯下身拍了拍他。
那人睡意朦胧,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蒙面黑衣人,下意识地就张嘴,金子晚眼疾手快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京墨,是我,金子晚。”
京墨听出他的声音,放松了下来,脸在他手里蹭了蹭,示意自己知道了。
金子晚放开手,道:“事情有变,来不及细说,我带你出宫。”
京墨见他神色严峻,知道现在是夺嫡最后关头,如今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才让他如此不管不顾深夜前来,于是赶紧起了身,两人偷偷摸摸地出了耳房。
京墨并不会武功,但他历遭家中剧变,又在宫中磋磨,消瘦许多,金子晚带他飞檐走壁出宫倒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