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八岁开始便每日在母亲的严厉教导下习武习文,十岁入宫做了盛溪云的一道影子,常人的父慈母爱他从未尝过,友人的真挚情谊他也未曾有过,自明事以来,他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为了报恩,一条狗不需要有自己的喜恶,至死方休。
从来没人和他说过,你可以自私自利,若不想做就不做,你也可以抽身而出,因为你已经足够偿还了。
盛溪云薄情寡义,把他当作一把刀去夺嫡;他亲娘解玉珑,不知是对他人的一生恩情还是对他的一腔恨意,把他当成一个最好的工具;陆铎玉对他虽有几分真心,但身处朝堂,谁不是臣子,终究是一双身不由己的眼睛。而只有顾照鸿一人,是深情切意,他对顾照鸿而言除了心爱之人,再无其他含义。
顾照鸿抬起他的下颔,看那双世间无双的眼睛里如今含了水雾,一滴一滴流出去,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雾间雨,这雨一下,什么都能给融化了。
他将心上人揽入怀中,一滴一滴地用唇吻去他脸上的泪。
金子晚落了几滴泪,眼眶微红,他呢喃:“你问我,愿不愿意抽身走。”
顾照鸿一怔:“……什么?”
金子晚固执:“你问我。”
顾照鸿心头一动,捧住他的脸,眼睛眨也不眨:“你抽身陪我走,好不好?”
金子晚一笑,泪犹在眼中,笑却是人间惊鸿:“好。”
这件事结束,我便同你走,前世恩今生怨,都不管了。
都不管了。
……
待两人都平静下来,金督主便有些赧然,十岁后他从未哭过,就连解玉珑死了,他也只是如释重负,全无一滴眼泪。
他有些不敢看顾照鸿,便低头掩饰性地又低头去看那圣旨,这一看却皱了眉。
不像他,顾照鸿可是眼珠子都不错一下地看着他,他这一皱眉,顾照鸿自然发现了,出声问:“怎么了?”
金子晚拿了烛灯凑近圣旨,有一小块被他方才的眼泪打湿,氤氲了几个字。
他看了看,又把圣旨拿起来透着光看,半晌才放下,斩钉截铁:“这绝不是盛溪云出的圣旨!”
顾照鸿挑了挑眉:“为何如此肯定?”
金子晚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给顾照鸿解释:“如今颁布的圣旨,都是由宫中的一位……总管执笔写就,盖好玉玺再送到中书省,”他中间含糊了一下,顾照鸿也没追问,“我知道京墨的笔迹,这看上去虽说和他的笔迹一模一样,但实则是模仿得来的。”
“你怎看出来的?”
金子晚指着被他眼泪晕开的一个京字:“京墨习惯在写京字时不写钩锋,只回旋两点,可你看这个京城的京,钩锋锋利,断不是京墨手笔!”
顾照鸿仔细一看,还果真是。
金子晚把圣旨合上,沉思:“我听海边百姓谈论,此番是宫里来人挑的良家子,若是能一眼被人看出是宫中的人,那必是宦官。“
“的确,若是女官宫女或侍卫,并不会足够具有说服力,但若是宦官,”顾照鸿点头,“宫中人的身份便很容易取信于人。”
“只是京墨得宠在盛溪云御前贴身伺候,不过是这一二年间的事,”金子晚素白的手指将那封所谓的圣旨卷了起来,“能将他的字迹模仿个八九成,必是他身边之人。”
顾照鸿倚在窗边,微风吹进来,将他颊边的散发轻轻吹动,他问:“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金子晚沉吟:“我让人快马加鞭给京中去急信,看是否有人曾听闻过此事的风声。”
“与此同时,明日不若你我去城中问过家中有女儿被送上船的人家,”顾照鸿提议,“看看是否有线索?”
“也是个好法子。”
金子晚赞同,只不过……
他眉目含笑,颇有几分促狭:“朝廷的事,你怎如此上心?”
顾照鸿伸手将他抱过来,捏着他的下颔献上一吻:“早日结束,你才能早日抛弃一切随我走。”
是男人,谁能不着急。
*
作者有话要说:
金督主哭起来让人心都化了
猫猫落泪.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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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回国后宛如乡下人进城,付钱的时候问店员能不能刷卡,她头也不抬让我刷脸支付的时候我体会到了刘姥姥的心情(。
@英国 能不能学一学俺们,一天啥也不行,啥也不是!!呸!!
最后啵啵各位小天使,周日晚上先停更一天,周一上夹子晚上十一点更新,加更三章奉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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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京城
寅时刚过, 京墨便悄悄地走进了紫宸殿,在至尊的明黄色帷帐前微微倾身,轻身道:“陛下,该起了。”
帐内传来了一声应, 京墨便掀开了帷帐, 微微笑了笑:“陛下, 该上朝了,谢相和户部侍郎张大人已经在等候了。”
盛溪云下床的动作一顿:“他俩来这么早做什么?”
京墨低眉顺眼:“奴才不知。”
“你怎会不知呢。”盛溪云五官是有些阴柔的, 只是平日里穿着皇袍气度加持, 冲淡了这艳丽之相,如今刚一起,只着亵衣, 头发也凌乱地披散着,却更有几分逼人的气势,看着便让人心生惧意。
他伸手拿起被水打湿的帕子净脸,看似漫不经心:“你与谢归宁那般交好, 深夜都要往他府里去,有什么事,你会不知道吗?”
京墨一震,立时跪了下去请罪:“奴才知罪!”
盛溪云又哂然一笑:“我说什么了你就跪, 没个意思。”
他将净完脸的帕子轻轻丢回大瓷碗中,伸手把京墨扶了起来:“你与谢归宁的事,从前闹的那般大,我又不是瞎子聋子,又怎会不知。如今我只当你二人是余情未了深夜私会, 只是再多的,便不能了。”
京墨先是听他说起从前, 心中便悲凉,又听他最后点了自己与谢归宁一句,心下凛然,有些怔然,道:“奴才省得。”
盛溪云向来是这般阴晴不定,帝王手腕驭人之术从来只在他翻手之间,在他身边,人人都要提起十二万分的精气神,一个松劲,怕就能惹来祸事。
不畏这一切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京墨一边伺候盛溪云洗漱着衣,一边还在心不在焉的想着事,刚才被盛溪云点了两句,让他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今日或许不是最佳的时机。只是一切都已妥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便只能在心里默念,只盼一切顺利。
两个时辰过后,今日早朝结束,众臣散去,盛溪云也从前朝殿堂回了御书房,坐下批阅奏章。
京墨依然在他身边,给他伺候纸笔,研墨铺纸,他生的好看,体态亦风流,做起这些事来顺眼得紧。
盛溪云刚看过三本奏折,便看一个小太监低头来报,行了个大礼,轻声:“禀陛下,落霞宫差人传话来,邀您一同共进午膳。”
落霞宫是白贵人的住所,虽说嫔才是一宫主位,但如今盛溪云的后宫连个嫔位都没有,贵人已然是最高位分了,这三位贵人都俨然有当一宫主位的意思。
盛溪云头都没抬:“不去。”
小太监领命去回白贵人宫里的人,京墨在一旁低眉垂眼,手下研墨功夫不停,只当没听见。
又过了一炷香,那小太监又来了,踌躇了一下,报:“陛下,白贵人差手下小太监送了银耳桂花羹来,说是不用膳也无妨,怕陛下政务劳累,便亲手做了羹汤。”
盛溪云这次“唔”了一声:“那就端上来吧。”
京墨道:“陛下不是不喜甜么?”
盛溪云淡淡:“这次拒绝了她,下次不知道又要送些什么东西过来,恼人。一会儿那碗银耳羹,你便替我喝了罢。”
京墨垂头,后颈白皙的扎眼:“谢陛下。”
说话间,有个小太监端着一碗银耳羹俯身送了上来,京墨瞥了他一眼,心跳的有些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