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晚初时还未明白过来, 撞入顾照鸿促狭的眼里才惊觉他又在含沙射影,忍不住夹了一块豆腐丢进他的碗里:“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阮兰河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他和顾照鸿之间转了两圈, 眼底惊惶。
***
吃过一阵以后,他们又在寺里走了走消食,金督主大方地添了不少香火钱,还当真上了炷香。
再之后天色微暗,寺外的街道已经有灯笼点了起来,金子晚和顾照鸿便起身告辞,莲烬将他们送到正慈寺门口,温声祝他们一路顺风。
顾照鸿谢过他,转头和顾胤低头说着什么,此时莲烬又转向了金子晚,意味深长:“庸人自扰,金督主既不是庸人,又何必自找烦扰?”
金子晚一怔。
莲烬低眉敛目,话里有话,眉心朱砂痣在灯笼映照下越发的鲜红:“世间万物本没有定数,也无许多定则,只是凡心皆叵测,给自己,也给世人强加了太多枷锁。”
“人活一世,本就该为自己而活。”
莲烬话音刚落,顾照鸿便转过了头来,柔声:“在说什么?”
金子晚却摇了摇头,展颜一笑:“我想去看夜市小摊。”
他一笑恍若人间最繁盛的富贵牡丹花开,能迷了所有人的眼。
顾照鸿也不例外,他不止被金子晚晃了眼,还想到面前这个举世无双的人只是他的,这种乱花渐欲的笑只会对他一个人送出,心头便涌出了无穷无尽的爱意与餍足,恨不得就在此时此刻将他拥入怀中,融入骨血。
但他仍有着分寸,只是克制着内心的猛兽,幽深着眼,笑着说:“现在就去。”
金子晚歪头看着他,眸中波光潋滟:“就你和我?”
不知道顾照鸿刚才和顾胤说了什么,顾胤此刻拉着不情不愿的陆铎玉就走,后者试图反抗还是被镇压,求助地看了一眼金子晚,发现自家督主眼里只有顾照鸿,更憋气了,折腾两下还是被拉走了。
顾照鸿双目含情,只恨不得将金子晚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就你和我。”
***
莲烬刚把金子晚和顾照鸿一行人送走,转身踏进正慈寺正门,就看见阮兰河正揣着手在庭院里笑吟吟地等着他,身上穿着的鹅黄色衣衫让他看起来宛如月夜黑幕里不合时宜的一束日光。
阮兰河故作惊惧:“若是事情败露,金督主要杀我,不管是劫天牢还是劫法场,你都得来救我。”
莲烬不是第一次知道他有多爱演,闻言也只是无奈笑笑:“你背着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还有这一天?”
阮兰河气短:“我哪里知道他会来正和城出巡啊!”
他要委屈死了,“你是没见过皇上,对金督主的劲儿可大了,我当皇上要一辈子把他圈在京城,”他顿了下,才道,“若是有机会,我看皇上恨不得把他关在皇宫里一辈子,我做梦也没想到真的把他放出来了!”
说完他还迁怒:“你们寺里素斋做那么好吃做什么!若是难吃一些,这尊大佛也不会来!”
莲烬简直哭笑不得:“若是难吃一些,你还会天天来蹭饭?”
小没良心的。
阮兰河充耳不闻,背着手溜溜达达地朝正慈寺正殿走,一边走还一边嘟囔:“我得给佛祖多上两柱香,求他老人家保佑我,让金督主开开心心的来开开心心的走,什么也别发现,我还想多活两年。”
莲烬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待那袭鹅黄拐弯消失不见,他才怅然自言自语:“你最不该求的便是佛,他怎会眷顾你。”
***
京城 皇宫内
御书房内点着熏笼,微微带了些麝味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从殿门到殿深处,这一路站着伺候的太监宫女都屏着呼吸,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书桌后坐着整个大盛朝最尊贵的人,盛溪云盛云帝。
盛溪云年少登基,如今也才刚不过二十有二,面如冠玉,身量颀长,是俊朗的年少帝王。他穿着墨底金龙袍,未带冠冕,却依然有着令人心惊胆战的锐利感,此刻他正端坐在书桌后面看着呈上来的奏折,手里拿着朱笔却半天都未下笔,只盯着那本奏折,半晌轻轻地笑了。
这种笑并不是对着朝臣的安抚之意,也不是对着后宫受宠嫔妃的漫不经心,只是纯然的,不加掩饰的欢喜。
这时一个穿着最高品阶的太监服的太监拿着拂尘静悄悄地踏了进来,路过外殿时低声问一个在外殿当值的小太监:“皇上心情如何?”
这便是如今内室监的当家的,也是盛溪云的贴身太监,总管京墨。
只是京墨看上去并不像个太监。
在内侍中,他算是年轻的,也就三十出头,温文尔雅,君子端方,不卑不亢,像墨客,像才子,唯独不像太监。
那小太监悄声道:“回京总管,皇上心情本是不好的,接了个折子后便好了。”
京墨忽而笑了:“想必是那位来信了。”
————————
彩蛋:
阮兰河,写作正和城城官,读作正和城派出所所长。
第60章
京墨说, 想必是那个人来信了。
那小太监虽然只是个外门太监,但着实会来事,也没多问,只是头更低了, 装作没说过话, 也没听到过什么。
京墨淡淡瞥他一眼, 倒是多留意了一下,问道:“你叫什么?”
小太监慌忙道:“奴才诚忠, 刚从乐者坊调过来。”
乐者坊?
京墨微微皱了眉, 乐者坊的人怎会被调到御前来?
刚才没觉得,诚忠一说他才恍然,这小太监的声音确实与大多内监的公鸭嗓不同, 舒缓好听。
只是还没等他细问,内殿便传来了盛溪云的声音:“京墨!”
京墨便先将这个小太监的事放到一边,走到了内殿的屏风外面站定,试探:“皇上。”
盛溪云道:“进来。”
京墨这才绕过屏风, 走到盛溪云身边,低声问:“皇上有何吩咐?”
盛溪云放下朱笔:“你可知道民间有一习俗,叫冥婚?”
京墨一怔,有些疑惑盛溪云为何突然提到这个, 但也没有多问,只是道:“奴才以前……”他顿了下,跳过了这句,“曾在书中读过一些民间杂谈,其中有的书便谈起过这一习俗。”
盛溪云饶有兴趣地把折子放下, 往后靠在了龙椅椅背上,说:“说来听听。”
京墨回想了一下, 挑拣着说:“冥婚是为已故的人找配偶。若有子嗣未婚早夭,有些老人便认定其会灵魂不宁,使家宅不安。因此,一定要为他们举行一个冥婚仪式,最后将其埋在一起,成为黄泉夫妻,并骨合葬。有人认为这样既不让去世之人地下孤单,也免得男、女两家的茔地里出现孤坟(注)。”
他的声音比诚忠的还要好听,温柔清冷,如同碎冰敲玉碗,听他娓娓道来不迭是一种享受和放松。
盛溪云不置可否,又问:“那配冥婚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京墨道:“……均有。”
盛溪云若有所思,半晌道:“传旨下去,从今以后,民间若要进行冥婚相配,须得报过当地官员,且只能双方死期超过一年才可。若有违反,欺瞒者,涉事平民刑八年;当地官员知情不报者,流放;故意欺瞒者,绞刑。”
京墨低头领命,但心里仍有些疑虑,皇上怎突然对冥婚起了兴趣,又突然如此重罚?
正揣测间,他不经意看到了桌上那本折子,折子上龙飞凤舞恁大的四个字。
建议取缔
京墨看笔迹和风格便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了,忍俊不禁。
他一笑,盛溪云便看到了,见他目光看着桌子上的折子,也没有责怪,无奈地摇了摇头:“是他来的折子。”
京墨道:“是金督主的行事之道。”
说完他便用了正书桌旁边的一个小书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京墨熟门熟路地抽出了一卷空白圣旨,倒水研墨,他身姿风流,动作行云流水,好看的很。待墨磨好,他便抽出一柄狼毫,开始措词将盛溪云的意思写成官方的书面旨意。
他正写着,忽听盛溪云问:“他走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