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次日他们醒来,却发现解微尘腿上的伤口,不但没有愈合,甚至连血都没有停。
逢戈这下心提到了嗓子眼,在这冰天雪地里,即使他们干粮和水都带的够,若是血一直不停,解微尘也是命悬一线。
屋漏偏逢连夜雨,洞穴外面又开始下暴风雪,宛如雪崩,饶是逢戈一身武功,也硬闯不得,只能趁着雪偏小时出去多砍些木柴,还要防着雪怪偷袭,着实狼狈。
他们在洞穴里,外面又是铺天盖地暴风雪,着实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了,而解微尘腿上的伤口都没有止住血。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冰天雪地里,本来气温便低,雪上加霜,他如今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哪怕是在柴火边,裹着大氅也冻的直打哆嗦,嘴唇紫红。
解微尘比逢戈高,也壮一些,逢戈无法将他整个人环抱住,便只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碰到冰凉的山壁。
解微尘一直昏昏沉沉,神思倦怠,经常不知何时昏厥过去,又不知道何时清醒过来,不省人事的时间越来越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逢戈看着他,看着他的生命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流逝,看着他的那束热烈日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只觉得心都被人攥紧捏碎了。
解微尘此时又迷迷糊糊清醒过来,他看上去精神要比前几日好一些,逢戈却心里一紧,知他此刻已是回光返照最后关头。
解微尘四处摸索,摸到了逢戈的手,握紧。
他的声音很虚弱:“是我刚愎自用,不知天高地厚,死在这里也是我活该。只是连累你与我走这一遭,幸亏受伤的是我不是你,否则我万死也难辞其咎……”
“嘘,嘘,”逢戈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揽着他,只觉得眼眶酸痛,下一刻便就要落下泪来,“你没事的,再挺一挺,马上三日便就到了,无事的——”
“你不必哄我,”解微尘喃喃,“我自己的状况自己知道,只是我还未在父母面前尽孝,委实不肖子孙,只盼下辈子我爹娘不嫌我,还愿我再投胎成他们儿女……”
“我最对你不起,“解微尘精力有些不济了,眼帘已经半合了,声音也越来越小,“只与你相识五月,便累你入此险境,又先走一步,护不得你,来世愿我做你兄长,能护你——”
逢戈眼睛通红,根本不去听他的来世,咬牙:“说什么来世,今生你也给我好好活着!”
言毕,他捡起落在身侧的芙蕖剑,在自己小臂上划了一刀,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他将手腕举到解微尘唇边,另一手推挤他的两颊迫使他张开唇,滚烫热血汩汩滴入解微尘唇中,又顺着他的唇边流到了他的脖颈,然后自狐皮大氅上蜿蜒而下,那白茫茫无一丝杂色的大氅,如今被鲜血染成了刺眼夺目的红。
第40章
解微尘已然神志不清弥留之际, 根本认识不到口中涌入的热流是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大口吮吸吞咽着,也分不出神去想这冰窟中哪儿来的热水,好一会儿方才从地府边缘被拉回来。
他好了一点以后, 才惊觉满嘴的铁锈味, 心都漏跳一拍, 睁眼一看,果真是逢戈举着手臂, 将自己的热血喂给他。
他心头大震, 连忙想推开逢戈的手,急急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闭嘴,”自他们相识以来, 逢戈从未有过如此冷绝之时,“我说了,不要你来世,我要你今生好好活着。”
解微尘完全没有力气, 逢戈又死死地按住他,他只能尽力把脸别到一边:“我已然如此,你又何苦、咳咳……何苦把自己也搭上!”
逢戈把他的脸转过来看着自己,他的脸色也开始渐渐发白, 解微尘伸手想捂住他的伤口止住血,厉声:“你不是被雪怪划伤,是可以被药物止血的,药呢?药呢?!”
“晚了。”
逢戈淡淡道:“我总归是要死之人,时间早晚罢了, 用我这条残命换你余生,也值了。”
解微尘被他说的茫然:“你……你在说什么?”
逢戈笑了, 他把手臂接着递到解微尘嘴边,强硬地让他继续喝,自己缩到他怀里,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颈,让他们紧紧地挨靠着,告诉自己虽然没用上早打好的那副水晶棺,能这样死在心爱之人怀里,也是好事。
“你解家是被上天眷顾的血脉,而我血脉里却有上天诅咒,”他轻声道,“先天不足,我本就活不过二十五岁,二十五岁再死,和我如今二十一岁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解微尘定定地看着他:“我不信,你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逢戈笑,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我游历天下就是想在临死前能多看看各地风景,也不枉来人世这一遭。”
如今却是他半躺在解微尘怀里,听着他比方才奄奄一息时要跳动的猛烈的心跳声,低声:“能遇到你,我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
解微尘心头大恸,他张嘴刚要说什么,逢戈却伸出食指抵在了他的唇间,素白的手指沾上了解微尘唇上的血,是逢戈身体里的血:“嘘……别说话,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看着解微尘那双朗朗星目,轻声问:“这五个月里,你可曾对我有过——”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后面的三四个字解微尘都没有听清,他却展颜一笑:“无事。”
何必要问。
有过如何,没有过又如何。
终究要死的,若是有过,那便是余生教解微尘伤神,若是没有过,他死了却也是死得伤心。
碧落黄泉已然再不相见,又何苦捅破。
太伤人。
逢戈闭上了眼。
三年后解梦山庄
顾照鸿听到这里已然是震惊到连酒都忘了喝,根本没想到解微尘和逢戈竟还有这种跌宕起伏的过去。
他犹豫着问:“那你们二人后来是如何得救的?”
“那任砚生设下的阵法目的并不在于让人死于其中,”解微尘摇了摇头,“逢戈晕过去不到一个时辰,便已然到了第三日,阵法将我们传送了出去。我本来还在奇怪,你知道的,我们解家人寿命长,体质也稍稍异于常人。寻常杀招若能杀普通人,在解家人身上也会大打折扣,为何偏偏我被雪怪挠了一爪子,就血流不止要死了?”
顾照鸿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解微尘继续说:“因为那些都是幻象!我在阵法里受的伤都是幻象,出阵以后我方才知道,我毫发无损。”
“那逢戈——?”
解微尘神色一黯:“他是为了救我,自己伤的自己,不受阵法的作用,血流的多少都是真实的。出来以后我便立刻抱着他下山去救治,方才救回来一条命。”
当时刚一出阵,只为怀中人五脏六腑都被拧着痛,几乎就要六神无主,他抱着浑身是血的逢戈冲着几百米外驻守的江湖人咆哮大喊救人,面目狰狞,全无少侠之态,亮出解梦山庄少庄主的身份,许以重金,便有几人立刻飞身下山将城中最好的几名大夫都带到了客栈里,他抱着逢戈直奔客栈这才没有延误救机。
顾照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方又问:“那你是知道逢戈的先天之症,活不过二十五岁的?”
敢情他们在那边思来想去怕引起解微尘和逢戈的误会都是无用功,原来这俩人互相什么都知道。
解微尘颔首。
三年前碧砚山
碧砚山脚下的客栈里,被江湖中人带来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夫好不容易把逢戈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便被解微尘客客气气地请到隔壁房间里休息,言下之意便是若是逢戈一时不醒,他们便一时走不得。
将人安排到了隔壁以后,解微尘又坐到了他的床边,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心里五味交杂,又为他毅然以命换自己的命动容,又恨他心思如蒲柳坚韧不断,说豁出命去,就绝不回头。
在阵法里,他可能只是睡了一觉,但逢戈的血,可都是一滴一滴,流进了碧砚山的土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