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吻醒普赛克(30)

作者:王白先生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果然不应该现在就开个展吗?我是不是太心急了?别人都是有老师在背后当背书靠山的。

而她那位老师……最近也应该在S市。可是找他有什么用?她嘴一撇,就听到一声熟悉的:

“——姜念呀!”

程翥一行人就跟开了任意门凭空出现一样,大摇大摆就走进来了。

姜念瞪大了眼睛:你是什么召唤兽吗?

纯白色的展厅,做了很多分隔和吊顶,依照姜念的风格,很多展品是悬挂式的,用几何线条和图形切分空间,营造出不同区域的不同主题,两个小年轻看到就被吸引住了,连乐乐也觉得好奇,不断地伸手去够悬挂在屋中央的一朵白云和月亮船。

展厅里本来也没别人,程翥漫步在里头,姜念跟着就有点忐忑了,感觉像是给老师在审查自己的作业。平常她怼天怼地不待见程翥,可这时候又好像突然近乡情怯似的,忐忑地不知道该不该问老师意见,只好迂回地尴尬解释了一下:“我知道你来了,可听说你在开会,就没好意思打扰你……”

“我也不知道你都开个展了啊,连个花篮都没送。”程翥抖索了一下口袋,非常自然,“所以我是买票进来的。”

姜念整个脸都涨红了:“那怎么好意思还让你买票……”

“没事没事,还是亲子票呢,”程翥丝毫不介意这些,反倒有点开心,他很少能和乐乐买上亲子票,感觉自己和儿子关系又进了一层,“我就是带乐乐来玩,另外俩是我学生,也向你学习学习,争取将来都到你这水平。”

“我这水平有什么好的,”姜念苦笑,“你看,开展几天了,都没什么人来。”

“你才刚刚做嘛,又正好碰到大展。”程翥笑了,这是做小众艺术展常见病,必须要耐得住寂寞,“再说,你拜的我这个山头也不咋地,不能给你镀金拉人气。”他又看了看这些展品,“做我们这行,大部分时间都是寂寞的。人气归根结底是浮云,作品才是实实在在的。”

姜念撇撇嘴,突然看到房间里角落的月亮云装置在摇晃,急忙过去一看,发现乐乐不知什么时候趁人不注意,居然窝进月亮船填塞的棉花堆里,显然十分中意这个造型,十分满足地睡着了。

程翥尴尬地咳嗽一声:“……额,他吃饱了就想睡的,不过他一般不在不认识的地方睡觉……我叫他起来——”姜念急忙把他拦住了:“不用,让他睡吧,反正我这里也没别的人,而且……”她看着棉花堆里的小脸,自己这个雕塑的主题就是‘安眠’,创作思路就是自己自从单打独斗以来一宿一宿地睡不好掉头发,如今只觉得一颗心放下,“原本我还担心呢……能够把那份安宁的心情传达出去,那再好不过了。”

程翥揉揉鼻子,凑过来,发觉乐乐真的很快就睡着了,老实说他睡着了自己抱的话会很艰难……还很可能失手。于是急忙顺水推舟:“我家乐乐真的很挑的,不是什么地方都睡得着。他平常都不敢碰我做的雕塑,也不喜欢看。”

“因为我们风格不一样啊,”姜念笑了,“你的风格拒人于千里之外,很冷峻疏离,小孩子肯定还是喜欢规则和不规则的图形之类的。”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我不是说你的风格不好的意思。”

“你还是说吧,”程翥翻白眼,“现在一点也不像你,搞得我战战兢兢。你当年不是挥舞着刻刀跟我打架吗?”

姜念哧地笑了出来,感觉轻松多了;她的确不太把程翥看做老师,又看看另外两个男生,“这次是带徒弟?”

“其实是我跟高峰吵翻了,罢工以示抗议。在街上游行示威,结果就走到你这里来了。”

“这么可怜啊,”姜念跟高峰不对付的,否则两人会期也不会撞,听说他和高主席吵了,顿时心情大好,“那晚上请你吃饭。”

“这就很上道了嘛。”程翥表示满意,“你作为学姐,去替我教教那俩,做个优良示范啊。”

姜念就跟着两个小年轻满场乱转。敬嘉年有意要在程翥面前表现,故意每个都要点评一番,张口就扯什么艺术概念闭口就是技术指针,三两下姜念就不愿意伺候他了,心想,小崽子你有点斤两就上秤,给你混两年你敢把师父压趴下。

当然,她不知道小崽子是真想把师父压趴下,各种意义上的。

她搜寻着另一个年轻男孩的身影,找了一圈不见,最后发现他仍然站在主厅里那尊融化了的女性躯壳的展品前,像也变成了一尊雕像那样,一动不动。

第22章 黄金螺旋

姜念走近了几步,却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不适宜上前打扰;俊秀的少年沉默地伫立在她的作品面前,他的眼神孤独而沉寂,眼下略微地红肿,两道泪痕尚未干透,完全读懂了她想要传达的意义。

姜念一下子就得到了满足,她所有想要的表达,所有想要的赞誉,都在这无声中传达出来了;她很明白,是因为自己的作品里的灵魂打动了眼前的人,使他深深陷入了某种共情当中,因此也不愿意轻易上前,破坏这种艺术交流的平衡。

程翥也发现了。他原以为出了什么事,赶了两步上前,刚好看到徐步迭垂着头,在照明射灯的映照下,脸部的轮廓更加分明,眼角下方直至下颌有一道亮色的水痕。

他脚下便站住了,和姜念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心照不宣,没有上前打扰。

展厅里没有其他的参观者,音响在最低度地播放着一首姜念精挑细选过的迎合主题的轻音乐,这使得人有时候不容易从艺术品所带来的幻境中清醒过来。

程翥静静地看着这个平常总是拿出十万分热忱来生活的年轻人,终于进入自我世界的样子。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徐:在他面前的小徐,始终是年轻蓬勃而有朝气的,热情坦诚的,事事为他人优先考虑,很少有展现出自我的模样,又或者说,他总是藏起现在的这一个自己,给程翥看到那个光鲜热情又漂亮的年轻人。

而现在,站在单射灯底下,被光鲜勾勒得半明半暗的少年,身上有一股颓然又锋利的气息,好像无数次被践踏的野草,尽管顺着被蹂躏的方向柔顺地倒下,却又在无人关注的地方桀骜地站起。但他又是柔软的,无助的,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次还能不能再拼命站起,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哪一刻,也没有人会为他怜惜,那如蜡般融化了的一半的女性雕像在他面前敞开了浑白而柔韧的身体,好像要连他一起包覆进去。

程翥这才发觉,其实自己并不了解他。为什么他会对这样一个宣示着生命主题的沉重的雕塑如此共情呢?一般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不会有多少通感的,这只有经历过人生中许多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有了自己的沉淀之后,才能对它的融化、以及融化中自我的无能为力感到共鸣。你看敬嘉年,他只关注了这个作品的技法,就立刻兴趣缺缺了;像乐乐,根本会对这种看也不看,完全没有兴趣。有些东西,在不同的年龄会显出不同的意义。

程翥觉得心脏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他想起少年在无意识中吞咽着乐乐吃剩的肉块的模样。原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遭遇过什么呢?那些掩埋在笑容下面的,从未宣之于口的,那眼泪的痕迹毫无准备地猛地暴露出来,可如果自己这时候上去的话,那银亮的湿痕便会立刻消失,像春雪融化在风里,被他不着痕迹地掩藏起来。

其实我应该想到的。他应该没有他所说的那样年纪,应该更加年轻。小鹿似的抽着个条,从很多习惯上看得出并不太像是一直生长在农村的孩子。而这个年纪不可能只想着赚钱……他对金钱的渴望,似乎不太像正常的需求。

但程翥又想不下去了;徐步迭微微半弓着身子的姿态,像一只受惊而警戒的野兽,少年勃发的生命却顺从着被命运压低的脖颈,既渴望又抵触,既思念又无奈地逐渐向那白色的女性的躯壳靠拢。他突然觉得,这个作品似乎比刚才更有生命,那雕像在从他这里绵延地汲取生的力量,他的手臂撑在栏杆阶前,可手臂上贲起的经络却显示着抗拒的力量;两个人似乎被融合成一个人,又从融合中挣脱为两个人。姜念也发觉了这一点:似乎这个年轻的人站在这里,脖颈弯曲,腿弓将转不转,一只脚离开又黏合,在灯光的角力下,和女人横陈融化的躯体构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唯有他抗拒又不舍,顺从又挣扎地站在这里,这幅作品才变得突然饱满又深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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