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谢小羊留下的东西。那时他似哭似笑,悲喜难辨。
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他那时才知道,她留下最深的刻痕,从来不是这些东西。
是那些美好到令人身心作痛又舍不得忘的记忆。
取出嫩芽之后,于木屋旁安她坟冢。
他侧脸消瘦,眼神落在花上,却像是看着遥远的地方,更显得眉目高寒,不可亵玩。
随后他将目光收回,似是感受到她身体内磅礴的灵力,随后问道:“你是?”
谢今爻答道:“修界,谢今爻。”
原是那位远近闻名的老祖宗。苏不遮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无意识攥紧伞柄的指节上。
不是,他想。
不是她。
他指节紧握时如同青玉,谢今爻望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低头看腰间的霜寒剑。
她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极其冷漠。
宴席上和妖界那几位谈得拢,所以才笑。苏不遮恍然想起,谢小羊最爱对他笑的。
她不会对他连个笑脸都没。
不是,苏不遮想。
不是她。
谢今爻心想,他可真冷啊,离了一臂远,还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寒意重重。
脑海中出现一双模糊的眼睛,还有温暖的手掌。
不一样的,她悄悄告诉自己。完全不一样。
苏不遮心里并无多少失落。
谢今爻是修界的老祖宗,她不会是她的转世。
而且他这么多年,尝试了很多种办法,也没能带她回来,现在再空欢喜一次,也不如何。
阿翠自房檐上观望,随后对身侧的东小鱼说:“这魔尊,真是个多情种啊。”
“听闻他和他那道侣,不过短短一年相伴,竟如此铭心刻骨吗?”
东小鱼沉吟片刻,道:“谁知道呢,对于有些人来说,那个人出现之前的日子,都是空白的。而那个人离开之后的日子嘛——”
“对他们来说,哪怕是一千年,也和一瞬间没什么区别。”
阿翠听了他的话,面上露出些难过之色。
东小鱼听见她说。
“那他多可怜啊。”
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奔流不息,他却不再前进,固执地停留在她走出的那一段时光中等她回来。
“东小鱼,你说,那他的道侣,真的能回来吗?”阿翠戳了戳东小鱼。
东小鱼目光短暂地落在谢今爻身上,随后神色有些微妙地道:“人死不能复生。”
阿翠叹气:“我就说嘛,那他是在做无用功。真可怜。”
东小鱼目光落在黑伞下,那人消瘦的下颌线上,随后想到。
人死不能复生。
那倘若人没死——
谢今爻干巴巴夸赞了他一句:“魔主有情有义。”
此时,一百三十八转身就走——救是救不回来的了,还是让她自己和魔尊说吧。
此时苏不遮玄色衣袍下,露出一截温润的手腕,谢今爻偷偷瞟了一眼,随后再次松了口气。
没有红线呢。
不一样的,她悄悄告诉自己。完全不一样。
苏不遮垂下雪白的眼睫,望着她四处乱瞟的眼神。
谢今爻听见他低沉冷淡的声音:“老祖宗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谢今爻:“啊?”
一副在状况之外的模样。
随后她看见苏不遮一双幽碧的眼瞳,后知后觉道:“没有。”
她自从被发现之后,便被带离父母的身边,至今为止,再未见过一面。
长老们说,她自登上灵山的那一刻,便和父母再不相同了。
她一次闭关,他们说不定就已经成为了一抔黄土。
青年的眼睫如同银蝶翅膀,微微一颤。
他似乎有些遗憾。
谢今爻便问道:“魔主家中有兄弟姊妹吗?”
苏不遮看她一眼,随后淡然道:“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看来这天是聊不下去了。东小鱼百无聊赖地带着阿翠往回走。
没想到,阿爻那个傻子竟然接上了话。
她慢吞吞道:“好巧哦,我也是。”
东小鱼险些一个脚滑,摔在地上。
第39章 (第二更) “她不是那样的人……
“是吗?”他轻声道。
东小鱼诧异地看见, 那冷冰冰的魔主,竟然对阿爻露出一个笑。
他笑起来,比逢春化雪还让人难忘。颔首如同一朵白色的水莲花, 静美又深谧。
不过苏不遮的笑意也只是一闪而逝罢了。
谢今爻一本正经点头:“对啊。”
所以她没有兄弟姊妹。他微微收紧手指。
同样姓谢, 容貌相似。苏不遮的手指摩挲过黑伞的伞柄,随后对谢今爻道:“老祖宗的本家, 也无小辈吗?”
谢今爻蹙了蹙眉:“没有。”
在修界,谢家是并非大族, 几代下来, 并无太多香火流传。到了这一代, 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也曾有人说, 是因为谢今爻寿数太长,福泽太深, 夺了谢家旁人的运道,谢家才如此不振。
谢今爻问道:“怎么了……?”
青年颔首,道:“没什么。”
他声音平淡:“只是想起, 故人也姓谢,所以问问罢了。”
谢今爻很真诚:“很多人姓谢的。但他们不一定都和我有关系。”
这个魔尊怎么笨笨的。
苏不遮再次被她认真而执拗的神情逗笑了。
阿翠看呆了。
和阿爻待在一起不过短短一刻钟, 这位魔主便笑了两次。
他的笑意浅, 浮光掠影似的飘过, 但足以摄人心魄。
也许是因为与此地过于格格不入的黑伞, 也许是因为过于苍白的肌肤, 让他看上去像是尊冰雪做成的人, 蕴含着点冰雪特有的灵气寒意。
阿翠觉得他像是那种才死了丈夫的美貌小寡妇, 是自带忧郁的,让人无端怜爱。
然而他对面的谢今爻半点都不带异色:“魔尊有情有义。”
夸来夸去,也都是有情有义了。
随后苏不遮问她:“你也喜欢花吗?”
谢今爻点点头。
苏不遮不动声色地望着她腰际的那把熟悉小花铲。
谢今爻便道:“这是我的本命剑, 霜寒。”仿佛听见了主人的呼唤,霜寒从一把花铲,化为了门板巨剑。
随后,她听见苏不遮问:“你们都喜欢将本命剑变成花铲吗?”
谢今爻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吧,于是她笃定道:“嗯。”
苏不遮握着黑伞,随后自言自语一般道:“是吗。”
谢今爻隐约觉得他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和怅然若失,于是问道:“魔尊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黑衣银发的青年,目光落在花丛,随后平静道:“内子以前很喜欢花,也常带着一把花铲。”
谢今爻点头赞许道:“那好巧,我也是。”
半晌后,她才发觉苏不遮的目光竟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地上下打量自己一番,随后好奇道:“魔尊看我做什么?”
苏不遮神色不变,随后道:“内子和您长得很像。”
谢今爻恍然大悟:“睹物思人。”
她觉得这个痴情人也挺可怜,于是很大方地展示给他看自己的脸。
与此同时,谢今爻心想,太巧了,我看你和我之前那个情劫对象也长得很像。
她目光坦荡纯然,无邪平淡,让苏不遮总想起另一个人。
若是这位老祖宗再年轻个几百岁,也许二人看上去会更像。
不过现在已经很像了。
除了声音和气质,两个人的神态都极其相似。
若非苏不遮亲手将她葬下,兴许会以为,这就是谢小羊,只是离开他,而且长大了罢了。
毕竟连说话方式都像得不可思议。
但是她不会是谢小羊。苏不遮想。
因为就算谢小羊暂时离开了他,也不会像这样疏离地对待他。
而且谢小羊,怎么会在知道他在找他的同时,躲起来不见他呢?
不会的。她不会那么残忍。
所以不是。
谢今爻本以为他会继续看,没想到在她的盛情邀请之下,他却收回了目光,礼貌而冷淡道:“多谢。”
真是阴晴不定啊。谢今爻心想。
二人正无话,忽的,阿易匆匆自庭院外走来,于苏不遮耳边低语了什么。
谢今爻虽然不想听见,但是绝佳的耳力是无法调整的。
原来是前面的宴会差点出事了。
又是魔界的前朝余孽,想要挑起魔界和修界的事端,借此渔翁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