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照天空。
硝烟晕染大地。
铁蹄浩荡,奔雷万里。长沙浮血,铁甲叠残肢,刀光破天光。
箭羽火蛇,如坠流星。惨叫声,尸体的焦臭,黑云压断了旌旗,剑锋狠擦咽喉,带出无数喷涌血线。
浩浩平沙,穿骨嘶吼,山川震眩,江河齐崩。
千万并骑,于浓烟中遮盖荒芜的原野,如同波涛海潮,密密麻麻压了过来。
犀角穿透天地,回荡于飞扬尘嚣之中。
“老祖宗!”
风雷声烈,天地金戈。
她面容上覆盖着银白的面甲。
如同遮天蔽日的黑雾中唯一的皓月。
“嚓”一声,雾破,月出。
一剑霜寒十四州。
*
一场惨胜。
营帐内穿行而过的医修,彻夜点着灯,无人在此夜入睡。
谢今爻疲倦的闭上眼睛。
她面颊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手指已经被霜寒剑磨破,右臂自袖管里潺潺留下涟涟的血。
医修想上前为她处理。
她睁开眼,淡淡道:“不用,小伤。”
太多人伤得比她更严重。
没有她应允,没有医修敢动她。
谢今爻觉得口渴,头昏脑涨。
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今天几乎透支了。
好累,她迷茫地想。
一百三十八上前来,不忍地问她:“老祖宗,您是不是太累了,不如进帐休息一下......”
伤员,医修,兵将,此刻齐齐看着她。
谢今爻掀开眼皮,平静道:“我没事,我不累。”
“不过是一场战斗罢了,”她淡淡垂眸,无意识抠手指,随后哑声道,“我已经经历过无数场这样的战斗了。”
一百三十八问她需不需要丹药。
谢今爻费力地摇了摇头。
她闭上眼睛,道:“不用,我没事。”
她不能有事。
昏昏沉沉之中,耳边似乎有人在说:“饿不饿?”
谢今爻在心里悄悄地回答:“有一点。”
“但是我不能说。”她小声补充道。
“你呢?”她问。
没有人回答。
她银白的铠甲上全是血雾尘土,此刻没有人为她擦拭干净。
谢今爻睡着了。
*
尸山血海里,苏不遮微微睁开了眼睛。
失焦的翡翠色眼眸在血红的眼睫下,显得更加妖异诡谲。
眼中是高阔的昏黄天空和直插云霄的狼烟。落日圆,衰草寒。
他低低咳嗽一声,咳出一口血。
他费力地将被压住的手从尸山中抽了出来。
随后他喘息一声,笑了笑。
他专注地望着手腕上那一条细细窄窄的红线。
在他鲜血的点染下,红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他手腕游走。
还好......没丢。
他送了口气,将右手放在胸口,低低地笑了笑。
白日逐渐落幕。
他想,谢小羊现在在做什么呢?
会不会又在挖土,或者和那只蜜袋鼯一起玩?
他留了很多钱给那只蜜袋鼯,请她照顾傻羊。
傻羊,也和他一样,现在饿了吗?
他眼中倒映着星河。
幸好谢小羊不在他旁边,不然肯定要被他这副样子吓一跳。
幸好——
幸好他没死啊。
不然那只傻羊得哭成什么样啊。他想。
第28章 这是不是就是那一句老话……
短暂的休战后, 谢今爻回到了小木屋。
休战了,猫咪很可能随时会回来。
而阿蜜早就答应了会为她瞒着猫咪她不在河谷的事情。
谢今爻在院门前给花浇水。
猫咪离开之前,给了她很多大脸盘子花的种子, 他告诉她, 他不在的时候,她要好好照顾这些花。她不在的这些日子, 都是阿蜜在照料这些花和种子。
不过现在封闭得紧紧的土壤里,没有半点发芽的意思。
阿蜜也和她一起, 等着哥哥阿易回来。
阿蜜安慰她道:“很快就会发芽的。”
天气晴朗, 暖风鼓起漫山遍野的无妄花, 如同指引归人回家的灯盏一般。
阿蜜也很忐忑:“瑶瑶, 你说哥哥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哥哥说了,一旦休战, 他会回来看我。”
“我今天站在山上偷偷看了看,修界和魔界好像休战了。”
阿蜜露出一个微笑:“如果你哥哥和我哥哥今天都回来的话,你就刚好可以躲过你哥哥的盘问了。”
“我还担心了好久, 万一你哥哥回来发现你不见了该怎么办呢。”阿蜜叹口气,随后她小心翼翼伸手, “这是我那天出门去买的糖, 等了你好久, 你都没有回来, 所以我一直给你留着呢。”
谢今爻望着那颗糖。
她接过那颗糖, 已经快要陌生的甜很快包裹了一整个口腔。
谢今爻想, 她应该期盼他不要回来的。
如果他回来了, 她和他的情劫就无法阻止了。
在多日来的战斗之中被可以忽略的誓言再度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和让她惶恐的情意。
他说:“谢小羊,等到我回来, 我们就成婚吧。”
他根本不明白,他戴上了那条红线意味着什么样的灾难。
意味着她必须完成情劫,死在他眼前,意味着她再也没有机会带他回到修界,他们只能永远分道扬镳。
可是,他如果不回来。
她会更害怕。
谢今爻垂下眼睫,无神地望着种下种子没有动静的地面。
好多年,她闷闷地想,都没有想过这样复杂的事情了啊。
那天她告诉长老们红线已经被他戴上之后,长老们神情严肃地告诉她。
“那您最好快一点完成情劫,现在局势紧迫,留给您的时间不多了。”
她问:“怎样算是完成情劫呢?”
长老们告诉她,现在她需要做的已经很简单了。
红线是他自愿戴上的,说明他已经对她有了情。
“老祖宗,只要您和他成为一对有情人,然后您斩断情丝,死遁就可以了。”
他们口中说的话听上去真的很简单。
于是谢今爻问他们:“怎样算是有情人,怎样又算是斩断情丝呢?”
却没有人回答她了。
他们叹口气,说:“老祖宗,这就是情劫的凶险之处啊。”
最难是斩断情丝。
*
魔军死伤惨重,无数魔兵的尸体被扔出营帐外的深渊。而剩下的伤员被集中在了一个大帐子里,但魔军内军医人手不足,就算没有被立刻扔在深渊里,帐子里的人也会在几天之后被抬出去。
苏不遮自愈能力极强——应该说,自从他那次中了魔晶箭,将魔晶吸收为自己可以御使的魔气之后,他的修行速度便日行千里。
他习惯了受伤,并不会休息,只会在不断的前进修行之中刻不容缓地进步。
阿易是看着他修炼的。
阿易从来没有见过以魔气修行的魔修。苏不遮是第一个。
不过也是苏不遮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对自己狠得下心和如同天才一般的修行速度。
不,称他为天才,是侮辱了他。
阿易是看着他肉眼可见地付出代价的,他身上的伤从来没有好过,就算是大家晚上休息的时候,他也不断在修炼打通自己的经脉。
很快苏不遮就变成了他们这一个营帐里最强的魔修。
也有很多其他营帐的魔修听说有个以魔气修行的魔修慕名而来挑战他,一开始,苏不遮基本都是惨胜,后来,苏不遮可以轻松将人打趴下。
但是他“打架”的那副样子实在是让人害怕。
从一开始的惨胜开始,他就与他那看上去冰冷美丽且易碎的皮囊完全相反——只要他还有呼吸的力气,他就绝对不会认输。
这就是狩猎者天生的信条吗?阿易想。
阿易曾经看到过,在当挑战者认输离开,围观人群散去的之后,他从笔直站着到半跪在尘土中,不断地咳血。
阿易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仿佛为了变强他可以不顾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他浑身都是尘土,美丽冰冷面目中终于透露出一丝忍痛的狰狞。
他透着被血模糊的视线看见了阿易走过来。
阿易看见他雪白的眼睫被血染红,黏结在一起,遮盖住翡翠碧的眼眸,几乎让人产生他眼瞳也是赤红色的错觉。
苏不遮银白的发梢上不断低落着血和汗水,顺着他仰起脖颈滑落。
那一瞬间,阿易以为自己看到了火焰般盛放在废墟灰尘中的一朵红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