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卿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裴郁卿看着她提裙上车,刹那间,暗夜中冷光乍现。
他心口微悬,将她一把揽过,避开了那支射过来的冷箭。
秦书整个人被他抱起来,眼前晃过一片灯辉,随即便后背靠上车身,被他护在怀里。
裴郁卿看了眼车架上的短箭,箭下钉着一张字条。
他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手臂,慢慢松开她。
秦书心底微乱,上前摘下了短箭,展开字条看了看。
上面只有两个字:苏氏。
她看向裴郁卿,见他神色如常,“看来夏司列是想好了。”
秦书将字条攥在掌心,有些意外道,“你不打算保苏家?”
“苏家势力并不单一,太子殿下敢除苏家也是认准了这一点,他并不会折损什么。”裴郁卿看着她道,“苏氏好比长宁朝的陆氏,内患蚕食,门楣不纯,废之不见得是坏事。”
“保苏大人不难,但不治根本。太子殿下既要拿苏氏开刀,那不如干脆令这件事情彻底一些。”
秦书了然,他这是将计就计,反要将苏家彻底推倒。
她本想提醒他寒毒之事,但转念想如今他早已经什么都知道,哪里还用得着她提醒什么。
秦书正要重新提裙上马车,裴郁卿蓦然抬手牵住了她的袖子,她低头看了一眼,抬眸望向他。
“殿下可知......再过不久是什么日子?”
他婉转地旁敲侧击,秦书闻言想了想,似乎经他提及她才恍然想起,“是陛下寿辰。”
“裴大人不提本宫还真忘了,看来要早些开始准备了。”
她说完弯腰进了马车,裴郁卿欲言又止几回,作罢。
他原本只是想提醒她,女儿节要到了而已。
第47章 得而总复失 (二) 阿珩,别怕。……
常言春捂秋冻, 春寒料峭易伤风,稍不注意便能凉出个好歹来。
薄云卷花香,晨露缀瓣蕊, 别枝也不禁打个寒俏。
裴郁卿许是绒毯睡久了,着了凉。
原本秦书没发觉他有何异常, 他还陪她出了趟门。直到见他在坐在书房撑着额角阖目,像是睡着了。
他看折子从未有睡着的时候。
秦书走过去看了看他, “裴大人。”
他似低声应了, 她听不真切。只能见他鸦羽长睫轻颤了颤, 眉间微蹙,仍未睁眼。
她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裴郁卿。”
秦书这会儿才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试探着伸出手探了探他额头,温度灼人。
她微微怔然,想叫醒他,“裴郁卿。”
他费力睁开眼,只觉头晕目眩, 混沌地让人无力, 裴郁卿看着她道,“我没事。”
“都烧成这样了, 哪里会没事。”秦书伸手扶他起来, “你去床上躺着。”
好在裴郁卿还有意识, 否则他这般身形,她哪里挪的动他。
秦书就近将他扶到书房的床榻上歇息, 待他躺下才恍然察觉被褥都被他搬去卧房了。她出门回房将被子搬回来,盖在他身上。
请太医看过之后,令崇一照着方子去煎药。
他躺下后意识混然, 因为身子温度高,盖不住被子,秦书盖了三床被褥在他身上,坐在床沿压着被角。
将药给他喂下去之后,他便开始出了汗。
她拿沾了水的帕巾时不时替他擦拭薄汗,此间外头无阳,唯风过不止,穿过树叶,带起簌响。
她起身要将帕巾清洗一遍,手腕却忽然被他拽住。宽袖下,他手掌温度炙热传开,秦书试着挣了挣,没能令他松开。
他似乎昏睡地很不安稳,唇间还有低声呢喃。
秦书走不开,只能坐回去。她微微俯身靠近他,侧耳认真分辨他在说什么。
“阿珩......不疼......我在...别怕......”
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不成话不成句。
可她一瞬便觉心口钝钝地疼,手腕过高的温度仿若烙在她心上。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是那夜冬雪纷纷扬扬,千军破城,她死在他怀里。
在沉入冰冷无垠的黑暗渊底的最后一刻,她耳畔隔着空洞荒芜遥遥传来的,是他泣血哑声。
刀锋没入心口,他一遍遍的‘不疼’,是连自己残碎心脏也无法弥补的万念俱灰。
秦书眼底漫雾,凝泪自落。她抬手轻易抹去,却成了溃败的边防。
*
裴郁卿一觉昏睡到深夜,在万籁俱静的夜下方才转醒。
他醒时只见天已大暗,烛光笼罩下,秦书手支着脑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打瞌睡。
因她手被他牵着,走不了。
暖色烛影勾着她柔软的睡颜,连呼吸都缓着幽香。翩睫遮下一道弧,躺春娇也。
裴郁卿侧过身看了她许久,指腹轻轻摩挲在她玉腕微脉,清晰地感受着令人心安的跳动。
秦书没撑住手时,终于坠了个空醒来。
她下意识偏头望床榻,半朦的眸子直直撞进他眼里。
裴郁卿只觉这一刻能过万年。
“热水有备着,你发了一夜的汗,洗了再睡。”
她醒了几分,随口道。
秦书收回手,裴郁卿掌心落空,眼见她转身要离开。
“殿下可是照顾了微臣一夜?”
他不死心地开口问,秦书回头看向他, “是,本宫想走也走不了不是。”
裴郁卿抿了抿唇,掀开被子起来,他浑身是冷汗,衣衫也被打湿,这会儿再吹两下风,只怕又得着凉。
“你换一身衣裳,再把药喝了。”
他走过去,垂眸望她,“殿下是在意我的。”
“夫妻一场,应该的。换作我生病,想来裴大人也会照顾我。”
秦书轻描淡写地带过,转身离开了书房。
裴郁卿挫败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在想要不要冲个凉水浴病的更重一些。
她不愿意和自己重新开始,是哀莫耗尽了热烈肆意的心性和情意。那一世她烂漫纯粹的多情倾付了他无法回予的深藏,他们相互错过,白白辜负。
可既有归路,他绝不重蹈覆辙。
裴郁卿换了干净的衣衫,正欲喝药时却闻屋檐轻响。
他眸色暗凌,放下药碗冷然看向书房紧闭的房门。
不出片刻,外头果真打斗声骤起。
裴郁卿当即打开房门往卧房去,上卿府四周皆是暗卫,秦书在听到这不小的动静时便攥了银钗在手里。
若有逃离暗卫之手的刺客杀进来,也好尽量自保。
裴郁卿推门而来时她在门后侧身过来径直抬手,这个角度下去,银钗没颈。
好在裴郁卿反应快,及时握着她手腕拦住了她的动作,他扣着她腰身顺势将她抵在房门上。
刀剑相交的打斗声被关在门外,秦书心还是微微悬着,裴郁卿看了眼她手中的银钗,是他送给她的那支。
“殿下好身手。”
秦书缓了缓神,见着他稍微安心了些。
“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
他直言不讳,呼吸洒在她眼下,才发觉离得太近。
秦书方才被他制住右手压在房门上,她偏头轻轻挣开,“我没事。”
裴郁卿松开她,步子却没退。
不一会儿,门外崇一的声音传来,“大人,刺客跑了。”
“不必追。”
“是。”
秦书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银钗,抬头问他, “裴大人觉得会是谁?”
裴郁卿目光落在她缀花枝的衣领,回道, “镇襄候。”
也是,这种事情,还不劳太子殿下操心动手。
“或许只是试探。”秦书若有所思地垂了垂眼,收好簪钗对他说,“好在相安无事,大人早些歇息。”
她回身将银钗放回首饰匣,却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
秦书安静地看向他,似在等他离开。
裴郁卿没说什么,只靠着房门回望她,目光认真深邃,好一会儿。
末了,他开口道,“殿下,让微臣抱抱你。”
秦书原本打算和他大眼瞪小眼耗着,却没料到等来他这么一句话。
她愣了一瞬的功夫,人已经到了他怀里。
裴郁卿双臂牢牢圈着她,温暖安逸。他唇瓣在她颈间若即若离,呼吸满是她身上的幽幽漫香。
他果真只抱了一下,便松开。离开前他低头下来,薄唇在离她额头半寸距离时堪堪停住,最后化作了一声低沉的‘好梦’,伴着极轻的浅笑。
秦书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