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不怕死,死亡对于他来说也许是另一种解脱,只是怕再也不能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只是怕再也不能把她拥在怀中,只是怕兑现不了娶她过门的诺言……那漫天飞舞的花雨,那旖旎柔情的相许,那半夜呢喃的细语……这些美好的回忆瞬间碎裂成沙。
喆儿,本王要食言了……对不起……
人世间所有的遗憾皆因没有重来的机会才会悔恨,错过就是一生……
顾延眼角的泪滴无声滑落,眼瞳已经开始涣散失神,鼻息越来越弱,嘴角依旧溢着血,但唇边还在微微开合,他在无声低唤着:“喆儿……对……不起……喆儿……”
人生落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只是心头还有牵挂,黄泉路上走得踌躇彷徨罢了。这一生,顾延从未被人善待过,即使处于高位,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守着赤子之心战战兢兢活了二十几年,期待有一天自己可以有一番作为,但已经来不及了。
“居然敢行刺本世子,想来晋阳王也不是个没骨头的废人,是我太低估你了,来人,给他喂炽灵散,吊着他的命,绑回去,砍了手脚,让他做个人彘……这生不如死的滋味得让他好好尝尝。”
顾延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虚弱得连眼皮都翻不开,只能任人宰割,两个得令的牧屿刺客,正大步流星朝他走了过去——
就在此时,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大群数也数不清的麻鹰涌到内堂,廊上,将整个醉红颜内外都笼罩在棕褐色羽翼之下……惊恐之声再度四起——
这方元月城诡异可怖而远在肇州晋阳王府的傅喆也被噩梦缠绕——梦中的顾延浑身是伤倒在血泊中,他半磕着眼,唇边微微开合,奄奄一息,傅喆顿时吓得尖叫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叫声把自己惊醒了,身上早已汗湿,湿发贴在额前,她双手紧抓着被褥,再定睛环顾四周,傅喆发现,这是一个梦……但为什么那么真实?
夜幕下肇州城那样的安静,傅喆一声恐怖的惊叫已经打破了这个安宁时分,不一会就有丫鬟进来给傅喆掌灯,怯生生地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傅喆惊魂未定,眼睛无神地眨了眨,凝聚在长睫上的冷汗滴到被褥上,晕开一个小水渍,她虚喘了一口气,扭头对丫鬟道:“阿音,退下吧,我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阿音头也不敢抬就委身行礼走了出去,刚出门口,沈三跟沈七就候在门前,兄妹二人生怕傅喆无故生出事变来,循声立马就过来,殊艺道长跟随其后,眼看阿音出来了他也顾不上避嫌直接走了进去。
殊艺道长站在一扇屏风后,担忧神色写满脸,他清了清嗓,隔着屏风对傅喆喊道:“小喆,你可还好?师叔被你那一声给吓得心神不宁……”
听到是殊艺道长熟悉的声音,傅喆神色稍微放松点,暂且舒展了眉头,翻身下床穿好衣衫将殊艺迎了进去。
偌大的房间只掌了一盏灯,灯火幽暗,跳动的小小火星实在太像傅喆那颗还跳动不安的心。
生怕自己这副模样在自己尊敬的师叔面前失了体面,傅喆转身就走到窗边,抬头看了看夜空,月亮被臃厚的云层遮了去……像极了傅喆的心思。
顾延,你在哪……
殊艺道长自顾自坐在圆桌旁,看了看傅喆略显萧索的背影,刚想开声,傅喆就开腔说话,这种明朗性子,是藏不住事,“师叔,我……梦见顾延……死了……”最后两个字,傅喆几乎是哽咽吐出来的气音。
原来如此,顾延是傅喆的软肋,这样的梦不是等于刺了她一刀吗……
殊艺道长思忖片刻才道:“小喆,那是梦,梦境为虚……”
梦境为虚?什么才是实?傅喆的心疼得发颤。
“师叔,你有为谁拼过……命吗?”
“……”
傅喆这个问题让殊艺道长如鲠在喉。
夜风袭来,好像把傅喆的梦吹得更清明,那些画面真实得让人害怕极了,一想起,傅喆泪水不自觉就灌满眼眶,“如果是梦,我希望它永远都不要发生,如果是顾延遭遇不测……给我报梦,我……我该怎么办?!”
殊艺道长站了起来,往傅喆走了数步,说话也是放柔声线:“小喆……你是思虑过重,所以——”
傅喆像是听不到殊艺道长的安抚,沉沦在自己即将崩溃的思绪中抽不开身,嘶哑哭出了声:“他浑身浴血,死不瞑目,他在喊着我的名字,喊着我的名字……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他死了……”
傅喆越说越失神,好像被梦魇缠住一般,逃不开,就被梦魇拉着往下坠。
傅喆耳边似乎还一遍遍回荡着顾延喊她的名字,傅喆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很痛苦,心头被什么东西绞住,越来越疼。
这些梦境逼得傅喆万分煎熬,不得已她用双手捂住耳朵,无力地滑落在一旁,殊艺道长看着这一幕揪住心,急忙跑了过去半蹲下来,生怕刺激到傅喆,她现在这个状态,实在太不好,明明白天时还挺好的,怎么晚上做了一个梦人好像突然就崩溃了……难道这段时间都是硬撑过来的?
傅喆好像一只惊恐不安的兔子,靠在墙角跟外界隔绝,保护起自己。
“顾延明明说了半个月就回来的……怎么那么久了都没任何……消息?师叔,我……该怎么办?”
殊艺道长曾听过清宏道长提起傅喆从前,这一路走来,这个姑娘承受了多少,他也无法想象,千言万语终是汇成一个叹息。
第65章 户部尚书被灭门
殊艺道长像个兄长一般, 敞开怀抱,让傅喆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哭个彻底, 心思也能轻松一些,不至于自己把自己逼入死胡同, 钻了牛角尖的人怕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就像宁淮,宁可与全世间作对……
凄凄戚戚的嘤嘤哭声时断时续, 傅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殊艺道长轻拍着她的背给傅喆顺气, 这个场景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殊艺为了避免自己陷入久远的回忆中,将指尖狠狠的扎进自己手心——想来自己应该也是了无牵挂, 避世而居不过也就是图个清静……你有为谁拼过命吗?有罢……只是那人从来都不知道。
听着傅喆哭声渐渐缓和起来, 殊艺道长怜爱有加拍了拍傅喆的头,柔声细语:“小喆,你先休息一下,等养好精神我们在按计划行事,眼下你思虑过重, 郁结于心,想必也是熬了许久,师叔都明白,暂且放下心头大石,安稳地睡一觉。”
傅喆这段时间大抵过得十分难,心里堆积了所有的冤屈就像个堰塞湖,而今噩梦成了缺口, 一个姑娘要一声不吭的咽下那么多苦,心里藏不住事却拼命硬扛着,身边唯一一个可以相互依靠信赖的人却不得不离开, 实在是命运弄人。
傅喆像个听话的孩童,点了点头,旋即就抬起一双肿得像核桃一般的眼睛,可怜兮兮看着殊艺道长问道:“师叔……顾延……王爷,他真的……没事吗?”
殊艺道长清隽的面容在昏暗灯光下更是柔眉善目,让人有种安心感,看着傅喆这种期盼的眼神,殊艺道长实在是不忍心把他昨日与清宏道长一起给晋阳王卜卦之事告诉傅喆,那是极凶之卦——两水重叠,坎水为险,进固险,退亦险,进退两难九死一生……
殊艺道长心里也不踏实,但卜卦之事,向来也只是预示,未必成真,他抿唇一笑,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他会逢凶化吉,你且放宽心。”
听到殊艺道长的话,傅喆不禁再次热泪盈眶,对的,王爷会逢凶化吉……
殊艺道长好不容易才把傅喆给哄住,肩头衣衫都叫她泪如泉涌给打湿了,点了她的安眠穴,心念着让这姑娘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等她恢复一些精神再说罢。
看傅喆泪痕还挂在脸上,转身就吩咐了丫鬟去给熬些安神汤,便趁着天色青白时分,策马去了清宏道长的别院。
阗晟朝的命运尤像天上那沉沉匝匝的云,清风明月何处寻?
三日后,阗晟朝廷户部尚书陈一郎被半夜打更的更夫发现命丧在自家府上,尸首直接被腰斩成两段,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一夜之间,陈府上百口人全数无声息被屠尽,他们无一不是被蒙上眼,嘴巴塞上布条……身首异处。
更夫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血腥可怖的画面,顿时惊得元神不稳,脚都发起软蹄来,哭着喊着连滚带爬就去报了肇州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