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甚至可以去回家穿上鞋子。我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可笑的念头。
街道上空无一人,月光平静地滑落在我的身上,两边的店铺里闭着灯,就连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也拉下了卷帘门,窗内黑暗一片。整个街道都被不自然的死寂所浸透了,这让我更加确定这并不是真实存在的雾塚教会,而是我无意间踏入的另外一个魔境所造出的幻觉,或者其它什么更糟糕的东西。
然而它也并无意在我面前遮掩这一点,在这暗影蔓延的世界,这片街道以及面前高大的雾塚教会都充斥着一种浓重到化不开的异质感。
然后,那黑色的建筑物在我面前缓缓地打开了大门。
我想我别无选择。回头与身后的破晓之门对视了一眼——我从她空泛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随后走入了教会内部,依旧是与去过两次的教会一模一样的布置,只是少了一直以来坐在前排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不,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抬头看着教会大厅里的耶稣受难像。
原本这座像应该是头戴荆棘冠冕的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双臂平举,双脚互相交叠,手脚上钉着钉子,本该如此。
但是现在我看到的,却是倒立着的耶稣。圣子连同他背后的十字架一起倒了过来,耶稣的头朝着地面,双脚朝上,两枚黑色的钉子钉在他的双眼上,那被金属贯穿的眼窝中流出黑色的液体,滴落在地面上。他的身上布满像是刀剑与鞭子造成的伤痕,双手双脚上都被长满狰狞倒刺的短矛贯穿,头上戴着的荆棘冠冕缺了一部分。
一块白色的石膏块躺在地面上,我凝视着它看了一会,发现圣子的太阳穴上缺了一块,露出里面惨白色的石膏。而地上的那块,形状与他头上的缺损正好吻合。
第15章 战争骑士(中)
我慢慢地走过去,借着大厅两侧燃烧着的蜡烛的光辉仔细观察着这座耶稣像。圣子虽然被钉死了双眼,身上伤痕遍布,但是面容却安详而从容,双眉紧紧地压着,似乎在承受着不堪忍耐的苦楚。一时间我竟然觉得这张脸庞有一种极为熟悉的似曾相识感,但是在哪里看到过这张脸——或者与这张脸神态相似的面庞,我却记不清了。我凝视着耶稣的脸容,试图在记忆的深谷中寻找到那么一点点灵感的微尘,但遗憾的是我只能在名为遗忘的黑暗中张开手指,无法捕捉到任何东西。
忽然,我看到耶稣的嘴角有一丝裂痕,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修缮和保养,石膏已经剥落掉了一小块,我用手指轻轻触摸着冰冷的雕像表面,紧接着手指下那坚硬的触感轻轻一颤,随即耶稣嘴角上的裂纹迅速扩大,最终竟然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就遍布到了整张脸上。
我惊得下意识退开两步,触电般地缩回手紧紧盯着那满面裂纹的圣像。随即耶稣脸上的石膏皮像雪花一般剥落,露出下面的另一张脸孔。
那张脸的嘴巴扭曲地大张着,眼睛几乎圆睁到人类的眼皮所能扩张的极限,似乎是想要尽力去看清这个世界。但是漆黑的钉子依旧深深钉入双眼,让圣像目不能视。那眉眼表情极尽狰狞呐喊之能事,像极了蒙克的那幅画。随着圣像第一张面皮的剥落,他的荆冠也落在了地上,那身上的无数伤口,也一同渗出血来,鲜红的线条在苍白的石膏像上纵横流淌,顺着那坚硬的头发滴落在地面上,流到我的脚边。
我忍不住又退开两步,远远离开那积满了血腥气的雕像。那伤口中的鲜血如同小溪一般,在几次眨眼的时间中便流尽了,说来也奇怪,这鲜血也并不在雕像上留下血痕,但是在流干之后,耶稣圣像的脸上,不知何时却出现了一串鲜红的大字,笔迹极粗,每一笔周围都有溅开的血点,就像是写这些字的人下笔极重,怀着满腔愤恨与怨忿一般。
那字赫然便是——“GOD-DOES-NOT-EXIST”。
我凝视了那血字半晌,只觉得那字在我面前越来越大,几欲占满我的整个视野。我连忙闭上眼睛揉了揉,再次睁开的时候,那字依旧好端端地印在耶稣基督的脸上。不知为何,一股嫌恶感油然而生,我忍住胸腔内翻涌沸腾的恶心感,连忙从第二排的桌椅中间穿过去,避过那地上的一滩血泊,来到了通向二楼的楼梯前。那道楼梯我只登上过一次,但是二楼的格局我却仍然记忆犹新。慢慢地登上楼梯,我把手放在楼梯口第一间房的门把手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上一次进入这扇门时,就在门内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心想也没什么东西能比内脏全无的尸体更加可怕,我连那个都不怕,还有别的什么能够吓住我的吗?虽然我深知这种想法除了给自己壮胆之外也没有什么更大的实际意义,但是现在我也做不了别的事情。这么想着,我推开了那扇大门。
然后就看到了一片鲜红占满我的视野。耳中听到一个女人的喊叫声,紧接着是简直要撕裂耳膜一般的金铁交击声。
我的身体被一股大力弹飞,重重撞在背后走廊的墙壁上,仿佛内脏移位一般的巨大痛楚骤然袭来,我双眼发花,耳中嗡鸣不止,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我晃了晃脑袋,许久才看清楚,那竟然是红鸢。
魔女倒提着长剑站在我面前,背对着我,死死盯着前方房间里的一个红衣骑士。那房间丝毫没有我印象当中当初那个有着尸体的房间的模样,而是一片鲜血铺就的无限长廊。那红甲骑士正站在房间当中,手中提着一口布满锯齿的红色阔剑,地上还插着一根同样血红色的长枪。
虽然他并没有骑马,但是我却无端地认为那是一个骑士。原因无他——他与我梦中的那个红衣骑士,一模一样。
“你没受伤吧?”红鸢问,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息不稳,她并没有问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或者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而是先问我“有没有受伤。”我稍稍怔了一下,然后迅速回答道:“没……没有,我很好。”
“你很好?”红鸢快速转过头来扫了一眼我凄惨的模样——用凄惨两个字形容没有任何问题,我现在胸口的衣服碎了一大块,只能遮挡住关键的部位,衣服上满是尘土,赤着的脚上布满伤痕,皮肤冻得发青,怎么看也不像是“很好”的样子。不过强敌在前,她也无暇细问,而是对我说,“你躲远一点。”说完,她就缓缓朝那红甲的骑士走了过去,伊瑟勒菲在地面上拖曳出一条水波般的光痕。
我也来不及问那个红色的骑士到底是什么东西了。总之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红色骑士,与我先前遇到的白色骑士与黑色骑士,一定也都是同一种类型的存在——某个人的守护灵。眼看着红鸢靠近,那红色骑士也甩了一下自己那把锯齿剑上并不存在的血珠,朝着红鸢走去。而在下一秒,两个人同时化作两道黑影,猛地在房间正中碰撞到了一起。
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同时响起,那极具穿透力的“吱嘎吱嘎”之声不绝于耳,我不由得死死捂住耳朵,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无数个人在以最大力度用指甲挠着黑板或者玻璃,并且饶有过之。很快我就知道了那声音的来源究竟是何处——红鸢与红骑士的武器相交接的地方,伊瑟勒菲的剑刃卡在那红色阔剑的锯齿里,被对方翻转剑身死死地绞扭着,试图想要绞断这把湖中精灵锻造的宝剑。
随即咔嚓一声巨响——并不是金属断裂时清脆的响声,那声音来自红鸢的脚下,我看到她脚下红色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痕,紧接着红鸢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咆哮——我几乎难以想象如此巨大的声音会从类人生物的胸腔中发出——伴随着这声几乎将我耳朵震聋的咆哮声,那红骑士就像是被火车正面撞中一样飞了出去,紧接着红鸢的身影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一样射了出去,伊瑟勒菲在空中闪烁起一道道弯月般的光弧,将那红骑士全身上下尽皆照住。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红鸢和红骑士之间的兵器交击声如同雨点般密集,我不知道在那短短几秒钟之间这种神速的攻防战持续了多久,最后只听得红鸢狂放而快意的声音在那血红色的房间中回荡。
“很不错啊!这种扎手的感觉很刺激!终于有一个能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