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和它们兜圈子吗?”我问。
“成功率不高。一些距离较长的传送法术在这里无法使用。而你知道的,比起绕圈子,我更擅长正面击垮它们。”红鸢说,我听到她的声音里隐含着一丝怒气。但是我还没来得及仔细咀嚼这丝若有若无的怒意,一个高大的白影就从走廊的拐角处闪了出来。
那是瘟疫骑士,比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比我之前见到成群的它的时候都更加高大,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巨人,骑乘着一匹骨架粗壮的骷髅战马,那马的四蹄所踏之处,地面以极快的速度被污损,木板腐烂变质,生长出绿色和白色的霉斑,散发出浓郁的腐臭味。而那披着白衣,头戴鸟嘴型面具的骑士,则挎着一张惨白色的骨质大弓,背后挂着箭袋。
在它的身后,似乎还有无数细小之物在攒聚蠕动,我定睛一看,不禁骇然,那赫然是一大群双眼猩红的老鼠,油腻腻的毛皮上有许多斑秃,吱吱乱叫着聚成一团,身边围绕着一蓬一蓬的嗡嗡飞虫——不,那哪里是普通飞虫,那是货真价实的蝗虫。这些飞虫和老鼠就像是浪潮一样跟随在瘟疫骑士的身后,爬上了墙壁,甚至爬上了天花板,就像是给走廊盖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地毯,那地毯还在不断呈波浪状蠕动着,泛着油腻的光,无数的细小红色光点充满恶意地聚在一起,吱吱的叫声,昆虫翅膀的振动声,马蹄跺地声,以及那骑士用手拨弄弓弦发出的嘣嘣声,全都混合在了一起,直让人头晕脑胀,烦闷欲呕,听了说不出地难受。
我只看了那墙壁与天花板上的肉毯一眼就觉得浑身发冷,胃里一阵天翻地覆,忍不住就想要呕吐——但是却没东西可以吐——于是只好回过身去不停干呕。
“这阵仗可真的算是看得起我们了。”红鸢冷笑一声,“这可比一千个骑士来得可怕多了,是不是?”说着,她跳下了飞毯。
“你还能站起来吗?”她拍拍我的肩膀。
“我尽力。”我仍然感觉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绞痛,似乎这骑士光是用眼神就能让人感染疾病一样,“我支援你?”
“先保护好自己吧。”她说,“注意着些身后,其他三个恐怕也离我们不远了。”
瘟疫骑士从自己的战马下缓缓摘下了一个号角,放在那面具的鸟嘴边上。我几乎是立刻就绷紧了神经,破晓之门出现在身边。它戴着面具要怎么吹号角呢?这个疑问没有在我心里持续太久。因为那家伙根本就没有吹——那号角里冒出的是无数短促的翅膀摩擦声,紧接着一片黑色的乌云就从里面井喷一样地冒了出来,无数蝗虫朝着我们冲了过来。
“你不觉得蝗灾这种东西给饥荒骑士更合理一些吗?”这时红鸢居然还有心思说笑话。她将长剑插在地上,一抬手就从地面上升起一道赤红色的火墙,完全挡住了那蝗虫群的袭击,只听得一阵密密麻麻的爆裂声,就像是将豆子放在锅里爆炒一样,无数发黑的蝗虫焦尸掉落在地上,随即腾起一丝丝绿色的雾气,带着焦臭味和火墙的烟雾混合在一起,弥漫开来。那雾气迅速积在了一起,变成了浓郁的一大团,朝我们压了过来。
现在不是时候惊讶于为什么这雾气没有被火焰烧光,我下意识地施放了风翼术,鼓动全部的风力向前吹去,强风冲入雾中,就像是一个人跳在了橡皮蹦床上——雾墙弯曲,向后凸起,仿佛是弹力良好的橡胶,随后那风力就被化于无形,雾气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再次缓慢地压了过来。
“看起来你的风还欠缺一些温度和力度。”芙拉维雅说,她以一种随意而亲昵的姿势把身体压在了我的后背上,那触感柔软而冰凉,“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好玩的点子。让我们刮一场暴风雪怎么样?狂猎的暴风雪。”她补充道,然后将下巴放在我的肩上,用双手抬起我的双臂。
“狂猎的暴风雪?”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想起之前你和我在雪洞中的时候,听到的蹂躏大地的声音。然后把它们变成我们的骑士。”芙拉维雅说,“你来引导我的魔力。”
“为什么不是你来引导我的魔力?”我有些惊讶,也有些担忧,“你知道我其实没有那么……”
“我回忆中的狂猎没有力量。我们龙类对它们没有恐惧,不能再现它们的军势。”
“但是我甚至没有亲眼见过狂猎。”
“这样反而更好。正因为你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它们才会更加有力。”芙拉维雅说,她身体里的冰凉开始一点一点地透过皮肤沁入我的身体。那不是我所习惯了的小夜的冰冷,那是有生命的寒凉,沉静而有力,缓慢坚韧地搏动着。这让我想起了薇奥拉皮肤的温度。这是错觉吗?不,这不是错觉。
她就是薇奥拉。
第20章 天启四骑(3)
我闭上眼睛。
过去的时光再一次流过眼前。我仍然记得在那地下的雪洞之中,倾听着地面上的狂风声和马蹄声。有什么正在从我的头顶上经过,掀起充塞在整个天地之间的暴风雪。那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不知道,我并没有亲眼见过。但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够不受束缚地想象。
起初是犬吠。狂猎的猎犬,当它们开始嚎叫,风雪就来。随后是马蹄声,骑士们身裹白霜,骑乘着纯白色的战马,从雪山之巅一路狂奔而下……是的,就像是雪崩,狂猎的战马践踏大地,踏碎积雪,风声轰响,号角声,呼喝声,然后是兵器碰撞发出的金铁交击声,狂乱而毫无节奏,但是又隐含着高亢的旋律。
旗帜,是的,它们应该有旗帜的,那不会是一面完好无损的漂亮军旗。我想,那应该是一面破破烂烂,被使用过很多次的陈旧旗帜,就像是被磕出很多缺口的弯刀一样,历经风霜,但是依然不失狂野。只有这种旗帜才能卷起凶狂的风,在旗杆上捆缚着一盏盏风灯,透过灯罩,我能看到一簇簇幽蓝色,淡紫色,橙红色的明亮火焰在跃动。
那就是灵魂。每一杆旗帜上都挂满了灵魂做成的风灯。然后它们开始冲锋了,是的,它们总是在冲锋,冲锋,就像从山顶上奔腾滚落的雪水,汇成长江大河。狂猎的军队带着猎犬,从高山之上冲下,每一个骑士都高举着旗帜,那些旗帜上的灯火跳跃不绝,光芒连成一片,缀在山脊上,就像是从天而落的一道光的帷幔。
我知道那是什么了。那像是极光。璀璨的极光。我不知道狂猎在奔腾时会不会带起极光,但我想让它们如此,因为这是——
——这是我的回忆,我的想象。
我睁开眼睛,视野被一片雪白所淹没。红鸢的火墙不知何时已经彻底熄灭,暴风雪将我的头发吹在空中飞舞,虽然周遭一片冰冷,但是我却感觉不到——就像我自己已经变成了冰冷的一部分。在风雪之中,我看到了狂猎的身影,它们虚幻而缥缈,可又那么真实,风雪吞没了绿色的云雾与黑色的蝗虫,将一切全部染成白色。芙拉维雅就在我身边,她的手掌上托着一颗冰球,它正在不断地化为白雾,就像被抽丝剥茧的棉团一样,融入风雪之中。
当风雪消停的时候,我看到满地的积雪,直没到小腿,墙壁上盖满冰霜,天花板上也垂下许多冰凌。而那瘟疫骑士也同样浑身披雪,降停在原地,但是红鸢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它的身后。
伊瑟勒菲划过一道弧光,那骑士的头颅悄然落入积雪。随即红鸢毫不犹豫地又连出数剑,将它斩为碎块。
“结束了?”我迷惑地望着她。
“还没有。”红鸢冷声说,看向我的身后。我回头望去,只见远处的走廊里不知何时却染上了一丝红色,而那红色正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过来。当它来到近处,我这才发现,那——赫然是鲜血,从墙壁缝隙之中流出来的鲜血。红色所到之处,墙壁和地面上也缓缓冒出一簇簇漆黑之物,我定睛一看,那却是各种武器的握柄,生满锈迹,长枪、弯刀、长剑,木质,铁质,骨质……不一而足,而在那些武器的尽头,则缓缓走来三个骑马而行的人影。
那正是天启四骑士中余下的三位。
在得到蒂奥娜魔力的强化之后,它们已经不完全是我曾经见过的模样了。走在最前的是战争骑士,它简直就像是一只血红色的刺猬,粗大狰狞的身躯穿着满是甲刺的战甲,骑乘着披覆铁铠的战马,那马匹犹如一只浑身插满兵器的铁蜥蜴一样,每走一步,那马蹄印中就溢出血水,形成一个个血沟。